待听到城守暴动的消息后，独孤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被偏移了。
“错了，算漏了。那国师这是调虎离山，想要暴动襄阳内的青壮。”
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因为对方的威名，自己无意间也有了偏颇，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岂不知对方大概就料到如此，便将计就计，
“这守城的襄阳男丁，现在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他这是非要将咱们也拉下水，把这局势搅浑。”
现在派麾下的部曲去阻拦，即便是怀柔的劝告也无用。反正只要来了，其实就已经坐实了他们的欺民行径。
“高啊，真是高啊。心态不衡，一个不察，便是谬以千里。”
口中的敬畏更甚，手上握着横笛，面如冠玉的俊才慨叹了一声。即使嘴上是在称赞，表情做的无比信服，可心中并非如此。
同为人杰，他也只是觉得一时不查，失误罢了。
坐于主位的拓跋卿也拧了拧眉心，他现在正在清点算计手上的辎重粮草，以及各种决策的得失。
其实若是依据纸面实力，单就是几个金丹修士，他们北朝骑兵主场作战，没有两江城那种可怖的术阵，也不是不能打。
可压不住襄阳城，付出代价后，折了兵马，损了粮草，得不偿失。被动，实在太被动。
最本质的原因就是情报信息的缺失，这泱泱天下，就连收集不到半分有关“苏国师”的有用情报。
就好像中州大陆这片土地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号人物。
“唉，治下之乱，鞭长莫及，妄信此地恶民……”
“那些奸佞并非我北朝子民，贪婪残暴，欺上瞒下，恣意妄为。欺罔吾主至今，实在于公于民不幸。
虽大错在襄阳匪徒，但我们也难辞其咎，是我察人不明，此刻便下‘罪己书’痛思过失。”
听到北朝七王子一开口，独孤邢就已经清楚了对方的决策，便心领神会地开始补充，将罪过归于己身。
“独孤兄不必如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在只有两人的厅堂里，他俩本可以不用如此，但话不可传六耳。浸泡的京畿皇宫中，早就养成这番谨慎的作态，不落话柄。
……
午后的阳光照在栏杆上，却让台上眺望的大族们感到恶寒。这些披着华袍，穿着锦衣的大人们，目光焦急，头冒冷汗。
他们当然猜得到自己可能成为弃子，但知道又能如何？
难不成收拾好细软连夜逃脱？能逃到哪里去呢？北朝腹地，还是萧齐。皆是砧上鱼肉，有何区别。
还是起兵反抗？那就是更是笑话了，院内的确养有十几个仆役私兵，但那有什么用。
至于骑墙投靠他者，那更是不现实。不要说那些财神的来历身份了，就是夜星楼都没有听说过，连改换门庭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底，还不是一样没有的选。
瞭望的目光除了死死地盯住熙熙攘攘的百姓，以及人群簇拥着的五显财神，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
“砰”、“嘭”、……
是门被踢开的声音，身披甲胄的北朝士卒乌泱泱地冲进来。长刀长枪等武器早已亮出寒芒，锋芒直指对面的买办豪绅。
“奉王子之命，除清奸佞。诸位之罪，惑乱人心，残害手足，其罪当诛。”
拓跋卿麾下的督骑校尉手持一段素缟，那服丧所用的布匹上墨迹刺眼，意味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死到临头了，这群攀附北朝骑兵劫掠而起的襄阳权贵们，忽然惨笑一下，捏住自己华贵的衣袂。
“哈哈哈，因何而兴，必为何而亡。料想必有一日，但未料到次日来的如此之快。这是损了阴德，天要亡我啊！”
无法接受倏然间云泥般的落差，其中一位话事人神情变得癫狂，神神叨叨的。
眼神盯着逐渐靠近的北朝甲胄兵戈，语气逐渐狠厉，
“呵，什么狗屁北朝王子！我可去你的吧！还想问鼎至尊，做梦！背信弃义，烹狡兔，射走狗……啊呃，啊啊啊！”
他这近乎恶毒的诅咒还未说完。锋锐的枪尖精准戳入口舌之中，手腕一转，皮肉翻转，红漆溅满枪头。
疼得嘶叫不出声，粗胖的指头压住沾满红漆的脸，也止不出涓涓细流。
踉跄了几下，撞到不远处的家具，失了气力，倒在地上。止不住的铁锈味，让他的脸色发白，意识也逐渐模糊。
明明眼前是越来越模糊的景象，可恍惚间却被这不真实的质感拖拽进这个燃烧的时代内，体验这刀光剑影下的拨云诡谲。
将视角拉远了，这些刀斧手不过同他一般是时代里的一粒沙，似乎掀不起任何波澜。
可不正是这一粒粒沙石，堆砌起时代的高台。时代的潮起潮落不过只是他们经历的一次次重演罢了。
蓦地他悟了，也笑了。不再是惶恐的假笑，也不再是发泄的大笑，而是平静的笑。
“啊！救命！我愿意接受任何条件！”
“我想活命，我有钱，我的女儿很漂亮！”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的钱没有花完，我还很年轻。”
“……”
惨呼哀嚎响彻一片，传到他的耳畔只剩下“嗡嗡声”。很快地，这无意义的嘈杂也听不见了，温热的体温也开始褪去。
……
“啵”、“当啷”
指节分明的手弹动着一枚小巧的铜钱，就是这随意的拨动下，一上一下间就扰乱不知多少人的命运。
金眸朝着几处城门的方向远眺，俊脸上依旧笑吟吟的。
那里不止有声讨个公道的襄阳青壮们，还有横刀立马、秩序井然的北朝骑兵们。
草鞋踩踏地面发出的“嗒哒”声，马蹄践踏泥泞扬起小水潭发出的踢踏声，以及人群们的吵闹声开始交织。
在横亘天穹的太阳照射下，在自己脚下的影子各执一方。
在三方即将交汇之际，“叮咚”一枚铜钱被高高弹起，“死境存生”四个字熠熠生辉，天地也默然一寂。
原本左支右绌的林家两位主婢终于安歇，面前原本蜂拥而至的人群突然冷静下来，齐齐将目光转向某处。
从城门赶来的青壮，以及北朝的骑兵们也循着目光的方向，汇聚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