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其实并不平静，不过北风的喧嚣盖过了侧房的质问。
坐在瓦片铺陈的屋顶上，头顶的银发趴了一只羽翼漆黑的信鸽。
指节分明的手温柔捧在掌心，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它的脑袋。与那双纯黑的凤眸对视着，金眸澄澈。
世界越真实，祂就越发沉默。苏清风还是无意识地保持着习惯，抬头仰望着无垠的天穹，开始思考起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他总觉得过去自己好像有答案，可能未来也会有答案，可现在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算了，这么深奥的问题想不出结果也正常。
金眸朝着远方眺望，遥远不知几许。
是火光冲天，黑压压的甲胄犹如乌云，隐藏在夜幕之中，没有喊杀声，能见到的只有亮银色的寒光，以及流淌着的红漆。
是哀嚎求饶，乌泱泱的兵匪仿佛梳篦，遮掩在阴影之下，没有怜悯声，能看到的只有麻布装的粮食，以及捆绑着的妇孺。
是盲目跪拜，干巴巴的百姓宛若泥塑，躲避在草庐之后，没有喧哗声，能望见的只有空洞洞的眼睛，以及趴伏着的身躯。
也是朱门酒肉臭，练气士、勋贵、将领、世家的贪婪，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直连天际的牵丝，连接着一位又一位企图挣扎的时代弄潮儿。
……
时代匆匆，看多了，也让他感到困乏。金眸缓缓地眯起，假寐休憩起来，轻轻地有了微不可察的鼾声。
直到日光再次撒向大地，屋檐上早已空无一人。
“清风，清风。”
坐在床榻前，柳儒依细细端详着，这张她如何也看不厌烦的俊脸。
“唔，依依，这么早？”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
柔荑轻轻地拉住那指节分明的手，明眸中带着一丝喜色，
“清风，我离‘神仙渡’不远了，已经在往北走，很快就能够到了。”
她的语气异常自信坚定，似乎是得到了某种验证。甚至拿出了放在储物镯中的地图，指给苏清风看：
“喏，就是这里，这里就是‘神仙渡’。”
目光顺着纤长的手指方向看去，瞥到一个被圈出来的地点。在燕云州内，靠近云州城的地方。
没有仔细去看到底圈的是哪个城市，金眸就移开了视线。俊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又懒懒地闭上眼睛：
“是吗？那我考考迷路师姐，我们现在哪里呢？”
“呃……我看看啊，过了襄阳，应该已经出了檀渊州，再往北的话。”
地勘图志铺在床榻的一角，素指在其上摩挲着，顺着画出的线路，仔细找着。
“嗯，等一下。”
“怎么了？找到了？”
金眸睁开，看到柳儒依鼓起的小脸，明眸就这么看着自己，然后气哼哼地说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迷路师姐。”
“噢。”
还以为对方这么快就找到了，苏清风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又眯上了眼睛。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银发被揉乱了。
睁眼是对方赌气似的坏笑，见金眸望来，竟然露出一丝慌张，随后迅速装作镇定下来，囫囵地解释了句：
“一报还一报，昨天你这样，今天这是我应得的。”
说着，又不敢看床榻了，素手立刻回到了地图上，装模作样地继续找了起来。
可仍能感受到那澄澈的视线，耳根便越来越烫。
“好摸吗？”
“啊？啊……啊，什么，清风，我……好摸。”
一句话问出，鹅蛋脸上肉眼可见地变红了，犹如烫熟的虾。红唇不断翕动，支支吾吾，最后认命似的点点头。
“还想摸吗？”
“嗯~啊，唔。”
大脑已经开始宕机，柳儒依的头顶似乎冒出白雾，嘴里含糊地吐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字。
“仙子姐姐，大哥哥。早饭煮好了。”
轻轻敲了敲房门，恭无念就站在屋外，没有进来。
“嗯，清风，该起来吃饭了。”
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柳儒依立刻转移话题，手上灵光一闪，摊在床褥上的地图就消失不见了。
“好吧，好好，我起来。”
被素手拽着起了身，笑吟吟的俊脸上残留着几分倦怠。打了个哈欠，指节分明的手掩面，动作慵懒。
替苏清风拉着衣服，待他穿好衣服，鹅蛋脸上的余热还是没有散去。直到坐上桌，端起米粥，碗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才掩饰住她的羞赧。
指节分明的手端起瓷碗，余光望向坐得离柳儒依远了些的小姑娘，低头瑟缩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一会想起昨夜柳仙子的询问，恭无念都会感到羞愧。
为了活着，她可以向坏人恶人毫不留情地说谎，但面对善良的人，却总有什么让她说不出口。
其实坏人往往心思狡诈，更加难骗；而好人却能给与她信任，三言两语便能让对方相信。
可一旦对善良的人说了谎，面对他们的时时刻刻，就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折射出丑陋不堪的自己，不断折磨拷打着自己的内心。
‘为了活着，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吗？’
偷眼扫了下柳儒依等人，恭无念有些迷茫。在她根本就不多的人生阅历里，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毕竟自己还尚未及笄。
昨晚被突然问到“神仙渡”在何处，并需要在展开的地图上标记出来时，其实她早已慌了神。
慌乱间，只来得及想起还在清河县时，那银发金眸的大哥哥说过的话，于是便在偏北的地方随意指了指。
之后，自己的狡辩，现在的恭无念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可当时明明破绽百出，柳儒依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
那时，那刻，那鹅蛋脸上高兴的笑容，就像一枚名为“负罪感”的荆棘种子，在心中深藏。
含在口中的米粥已经凉了，身穿不合身布衣的小姑娘浑然未觉。直到看见一双筷子，夹了些菜放到碗里，耳畔传来柳儒依温婉的声音：
“小无念，现在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抱歉啊，实在找不到更多的菜，等我们到了‘神仙渡’，游历结束，我带你去柳家青虹镇。
欸，你怎么哭了？是菜不合胃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