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
小小的手捏住衣角,擦了擦眼眶,恭无念露出笑靥,摇了摇头,又狠狠地埋头扒了几口饭。
饭很好,人也很好。但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从根本上就是虚假的。
可若在清河县没有“神仙渡”的假消息,恭无念就没有缘由走进柳儒依一行的队伍,连活下来都是奢望。
她是犯错了,但想活命,又不得不犯错。这个世道没有给手无寸铁的人选择的机会。
放下陶碗,里面的米粥已经被喝的一干二净了。恭无念先是看向温婉和煦的鹅蛋脸,随后又把目光放在那银发金眸的家伙身上。
嘴唇了蠕动了几下,与金眸的交汇的刹那,她又下意识地胆怯闪躲,最后选择了沉默。
曾经一无所有的小姑娘,若是没有感受过、拥有过光明,或许还能够忍受过去的阴暗。
但这几日的相处,让她吃饱穿暖,有人关心,甚至能游历天下,去见她从未见过的风景。她便再也无法忍受黑暗枯燥的日子。
恭无念无法想象讲述出实情的下场,也不敢去想象那种后果。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一天,不,哪怕一秒她都不想再感受。
心中不断权衡起利弊,小姑娘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或许终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破。但谎言被戳破前的日子,那种幸福感是她无法伸手不取的,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要去。
‘所以,抱歉了。仙子姐姐,若有机会,无念必以命相报。’
不止是苏清风在没事儿瞧着小姑娘。
实际上,林念安一路上也在观察对方。心思玲珑的她未必没有猜测,只不过自己并非行动的主导者。
见恭无念乖巧懂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一路苦行解闷的伴儿。
又或许“国师”对这小姑娘的安排另有深意?
林家四小姐是猜不到其中的深意了,不过这又给了她一个留下对方的理由。
“行,走吧,去找‘神仙渡’。”
指节分明的手将陶碗放下,金眸最后再看了眼恭无念,吹了声哨。
踏踏踏,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
云梦泽,琅琊。
水泊沙洲之上修建着无数瞭望台,其上挂着绣着金狐的白幡,宛如一颗颗眼睛,巡视着这片陆地。
以一种独特的阵型,拱卫着一座凭空拔地而起的宫宇。以湖泽中三彩玉为主材,从湖心凭空而出,被拜白帝教的信众视为神迹。
宫殿内,天贤皇萧无涯,如今叫萧璑琊。身披绣有白狐的道袍,脚踏由灵气与百姓精气神凝练而成的金色莲台。
周身气息鼓荡,赫然已能做到元神出窍,走的是域外虚丹修炼途径,实力媲美合体。
“九千岁,天贤皇,白帝传来神谕。”
“宣。”
眸中有着不悦,静坐莲台的萧璑琊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周身浑厚驳杂的气息鼓荡,运转《大乘梵典》自净,背后倏然出现了一圈明黄色的光环。
“白帝有言,你本是黄天覆苍之命,奈何削去九五,遁入同神道。琅玉过三彩,与你相冲。
何当改立门庭,重建大楚天国,唤‘神仙渡’。大殿所在不念旧情旧法,当为‘不羡仙’。”
本来萧璑琊还没有明白域外这群人是什么意思,听到“改立门庭”、“旧情旧法”,瞬间就懂了。
这是让他彻底与中州大齐传承决裂,要他表忠心。
“吾已知晓。”
名分现在对于萧璑琊已经变得无所谓了,从他开始接纳域外势力的那一刻,就已经没再想以德服人,而是决定拳压一切。
再说了,凡俗王朝有什么好的,他要效法大齐始皇帝,打一个大大的江山,将仙宗都囊括在内,建立无上仙朝。
至于投靠域外?
那是不可能的,纳个无足轻重的投名状尚可。等他修成大神通、成仙后,萧璑琊才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直接拿下。
大齐曾经的领土,甚至整个中州大陆都是他的。萧璑琊有自信夺回自己的一切,并不择手段地为之努力着。
他一直都知道域外势力在通过自己撬动太初界,企图入侵中州。但这位天贤皇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只是完成大业必要的阵痛。
反正最后结果是正确的,萧璑琊所作所为便无愧于心,甚至认为自己也是在拯救这个被邪火侵占的无望世界。
高空之上,太阳的光芒被翱翔着的黑凰遮蔽了一瞬,他那若垂天之云的羽翼一振,便再次遁入虚空,万丈之躯消失不见。
……
马蹄追星赶月,时间就像手中的沙,转眼又是数日而去。
素手拿着地图,坐在马匹上歇息的柳儒依,仔仔细细地开始研究起自己等人的位置:
“刚过了三水交汇处,应该是绕过了兖州的响水,然后还要向东北方向走,应该明日左右就能到‘神仙渡’了。”
正掬起一捧水的小手一抖,恭无念的小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口中无声喃喃:
“这么快吗?”
她不记得到底驭马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甚至望向清澈的河水,这位小姑娘都还能想起出县的画面——
泼刀壮汉的砍刀被两指折断,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儿。
一瞬间,小姑娘的脑中有些恍惚。她明明记得这里应该离清河县很远的才对,曾经可是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到的地方。
可是这么长的路,骑行骏马所需的时间竟然这么短。
短到她根本来不及好好感受一路的游历,也短到她根本没有想好接下来的对策。
曾几何时被美好掩藏起来的羞愧,犹如潜滋暗长的荆棘开始刺痛她的心扉,逼迫她面对再也无法逃避的现实。
要继续欺骗下去吗?
一扭身,视线再次与那双澄澈的金眸交汇。恭无念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又强迫自己重新注视起那两轮“大日”。
她直视着自己的内心,接受着良知的拷问,不断地诘问着自己,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迷迷糊糊间,恭无念似乎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去私塾,偷听里面的先生教授的蒙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终于她鼓起了勇气,抬起了似重若千钧,又似轻如鸿毛的小腿。修裁合身的衣服,随着她一步又一步的前进,迎风摆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