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也不必灰心。这里天南海北聚来这么多人嘞,肯定有人知道‘云梦泽’。”
那打柴的老丈也劝诫了声,回味了一下刚才母子的对话,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提议,
“说到书塾,我不如带你去问问教书先生吧,他肚子里墨水多。”
“好,那还烦请张先生带路。”
点点头,鹅蛋脸上早已少了几分急迫,娇躯朝着身侧贴了贴,明眸偷眼看向旁边的苏清风。
“哈哈,没有必要这么客气哩,同婶子他们一般喊我老张就成。”
脸上洋溢着朴实而幸福的笑,背着柴篓的中年汉子摇了摇手,神情倏然恍惚了一下,顷刻又恢复正常。
金眸倒映着他身上无形的愿力,方才出现了片刻萎靡,下一瞬又被四面八方的外来愿力填充满。
循着那些被抽取的愿力,先是汇入了一根根矗立在河泽之上的渔塔,经过绣狐白幡的浓缩提纯,然后流进拱卫于中央的三彩玉内。
收回视线,目光扫过一个个路过的长**女。
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精气神都在被愿力冲刷着,即便从前完全不相信拜白帝教的人,潜移默化间,眉眼间也多了丝虔诚。
不过忽略掉这些肉眼压根看不见的,这里俨然是片怡然自得的净土。
道路齐整平坦,其上由青石砖与鹅卵石间杂铺就。远处一排排屋舍上冒着袅袅炊烟,显然有妇人在炊房烧饭。
云梦泽内除了中央巨大的湖泊,还星罗棋布着许许多多的小池塘,塘边栽植着桑树。
散学的孩童攀上树,采着紫红色的桑葚。
兴许是味道甜美,迫不及待地含了几枚葚果,涂得衣襟发红,看来回家少不了一顿骂了。
日光灿如金纸,覆盖在万亩良田上,被愿力催熟的黄色麦秆在清风的吹拂下,麦浪摇曳起来,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若是看得足够仔细,可以看到有顽童躲在其间休憩嬉戏,也有稚童馋嘴浅尝未熟的穗,却因为难吃,呸一下吐出来。
阡陌之间有家犬吠叫,田舍之内也闻鸡鸣鸭噪。
“仇先生,仇先生,这几个外乡人有事向你打听。我家那婆子还着急烧饭,我得给她送柴去。”
“好,张叔伯慢走。”
应答之人面容普通,身着麻布青衣,腰束一条玄色的带子,长长的头发被束了起来,颇有一种儒雅清朗的气质。
站立于写有“云泽书斋”的书塾牌匾之下,手握着一卷《定风波》。书籍上的小楷雅正,不像外边刊印的,而是人手写的。
‘仇先生?这个名字……’
秀眉微颦,鹅蛋脸闪过思索。柳儒依总觉得自己好像从哪里听过,隐隐觉得熟悉,但又不记得谁提过。
“先生,先生,‘玉不琢,不成器’,玉是什么啊?”
从仇先生身后挤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抓着粗糙的白纸,其上扭扭捏捏地写着字。
“嗯,小丫头。先生正在招待客人,你先回到书斋里。悄悄地告诉你……”
说着,弯下腰,仇先生附在小姑娘耳边,小声细语,
“在讲台的暗格下面,先生放了糖瓜,你暂且吃它解乏,乖乖坐在位置上等我,好不好啊?对了,这件事丫头你不要告诉别人噢。”
“好,好的,先生。”
听到有糖瓜吃,小脑袋点头如捣蒜,眼中藏不住欣喜,嘴上极为认真地应了下,飞快地跑开了。
“见过几位公子姑娘,我是云泽书斋的主人,你们称呼我为仇先生就好。”
目光与金眸交错,身上化神境的气息收敛,仇先生一拱手,语气极为恭敬。
“见过仇先生,在下柳儒依,身旁这位是我的苏师弟。身后二位是林家的闺秀。”
柔荑也行了拱手礼,明眸看向面前这毫无记忆点的仇先生,柳儒依礼貌地询问,
“请问,仇先生听说过‘神仙渡’吗?”
“‘神仙渡’……”
听到这个名字,书斋先生的眼底掠过一瞬的异色,视线集中在那银发金眸的家伙身上,见苏清风无动于衷。
于是,他脸上神色不变,自然地露出一个惭愧的苦笑,摇摇头,
“这个名字,小生确实也从未听闻过。不过,琅琊这地方逃难而来的人多,天南海北的,没有比这里更合适探听消息的地方了。”
“哦,是这样啊。谢谢你,仇先生。”
眉眼间闪过一丝失望,但有了苏清风的安慰,柳儒依并不气馁。
“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必然辛苦。琅琊此处也无客栈,若不嫌弃,不如在我这书斋住下,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让过半个身位,仇先生视线紧紧注视着她们,言辞里听不出半分不托,全然是在为对方考虑。
“那就麻烦,仇先生了。”
“那就麻烦,仇先生了。”
“那就麻烦,仇先生了。”
躲在四人中间的恭无念也昂起头,学着几个大人,礼貌地朝仇先生躬了躬身:
“那就麻烦,仇先生了。”
“那便跟我来吧,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这书斋也新建不久,诸多房屋空置。”
跨进匾额下的门槛,入目又是一片新的天地,翠竹茵草夹石径,水榭亭台中挂着一颗厚重的铜钟,地下有一条暗河流过。
“琅琊之中又无会教人的书生,因此整个书斋,也就我一个人在打理了。日后怕是也要叨扰各位帮衬一二。”
普通的面容露出一丝羞怯,仇先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仿佛碍于文人傲骨,觉得自己失言,又连忙摆手,
“欸,瞧我这嘴。哪能让客人麻烦呢,我这性子……”
“不麻烦,不麻烦。仇先生,能好心收留我们,我们又岂能白得这份善意呢。”
在不经意间,柳儒依已经被绕进了对方的逻辑之中,并没有思考留在此处是否妥当的事情。
一阵春风通过瓣状的墙窗,吹动了云泽内挺拔的翠竹。别先生蓦然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吟出一首词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试问春去谁得见,飞燕,离时别去夕阳中。
莫笑书生强说愁,几人登履踏华巅?应叹泽边地低湿,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神色间有着满足,急忙从袖口掏出笔,在《定风波》的书册上写起了小楷。
金眸瞥了对方一眼,作为知识教育的漏网之鱼,苏清风自然听不出“仇”的弦外之音。
见鹅蛋脸上只是闪过惊叹的神色,便收回了目光,神态依旧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