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词欸。”
林环儿也曾林家大宅中做过伴读,感觉仇先生吟的词与书上写一样,念起来都朗朗上口,抒情达意。
“姑娘谬赞了。”
飞速写好小楷,收起《定风波》,仇先生微微欠身,礼貌自谦。
而一旁的林念安却不予置评,她总觉得对方写的词句有些古怪。不太符合“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做”的文学理念。
为何要在相遇时,讲离别?
为何要在安定时,却说愁?
为何要在泽边时,提华巅?
……
前后矛盾,像是强凹辞藻,华丽却不知所云。
难不成会有其他深意?
微微地摇摇头,林念安不觉得,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会有什么深意。对方又不是“国师”,怎么可能做事大有深意呢。
再说了,若真有深意,“国师”肯定听出来了。
余光瞥向面色如常的苏清风,林念安确认前者没有表情变化后,收回目光,心中安定。
金眸眼中重新恢复了焦距,苏清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感觉刚才有人在偷看他。
听着仇的细致介绍,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视线大致浏览一下云泽书斋的景致。
“这里是孩童的学堂,如今也没有多少人,也就五十二三。多数也是家中养不起,送来这儿半工半读。”
毕竟云泽书斋只有他一个人,琅琊多是外乡人,与仇先生最多是点头之交。
送孩子来读书写字,不如早些让孩子务农做家务,也能多一份劳动力,而不是多一张嘴吃白饭。
学堂内,有稚童在偷闲玩闹,也有稚童在温习书本。黑板上值日的孩童则是在替仇先生打扫院落,淘洗米菜。
“仇先生好。”
“仇先生好。”
“仇先生好。”
“……”
第一声出来后又是二声、三声,全都踏出门框。
有的露出半个脑袋,有的就这么大剌剌地冲过来,朝着苏清风一行人可劲儿瞧:
“仇先生,这个姐姐好好看。这个姐姐也好好好看。这个也好好好好看。”
啊?还能这么夸人?
金眸下的薄唇翘了翘,感觉自己学到了。
“小无念,不如你也在书斋里,跟着仇先生读书如何?”
看到这一群孩子,鹅蛋脸下意识地就看向身后,半弯下身,轻轻摸了摸恭无念的小脑袋。
“好,都听柳姐姐的。”
说着,小姑娘抬头看向柳儒依,笑得乖巧。
她的余光先是观察了一下苏清风,然后偷眼瞄着仇先生的反应。举动实在有些古灵精怪。
“哦,抱歉。是我心急了,还未问过仇先生的意见。”
“哈哈,柳姑娘能信任我自然是极好的。仇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豁达地笑了笑,仇先生一点也不介意。倒是扭头对着跑来的小男孩吩咐了句:
“二十三,你帮无念妹妹取一份文具,记得不要让别人欺负她哦。”
被唤作二十三的小男孩立刻站直了身子,偷眼瞟了一下恭无念,与水汪汪的眼睛交错了下,脸颊泛红。
挺胸抬头,做出一副男子汉的气概,语气坚定地好像要完成什么使命似的:
“好的!仇先生!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无念妹妹的。”
“啊呀,你呀。行吧,去吧,专心念书,待会回来,我可要考你《千字文》了。”
“啊?!好吧,仇先生。为了无念妹妹,我会努力的。”
小孩子心思总是藏不住的,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直到被仇先生笑吟吟地看着,才知道自己失言。
窘迫地站在原地,还是恭无念主动拉起对方的手,才鼓起勇气回到了学堂。
这副天真浪漫的样子,总是会让人不经意地会心一笑。即便大人们也讲不清他们在笑什么,兴许在怀念童年的青春吧。
……
“仇先生,那个孩子为什么叫二十三呢?”
继续在云泽书斋中走着,柳儒依随口找了个话题,与对方聊了起来。
“大概是嫌狗蛋太难听了,他被送来那天刚好是二十三日,又是我第二十三个收的学生,便唤他‘二十三’了。”
“这倒也是巧合。”
“谁说不是呢。相逢相聚本无意,同岁同数命中定。”
仇先生像是犯了文人墨客的文青癖,又似乎话里有话。手握着《定风波》,拨开垂下来的桃枝,落下一地缤纷。
沿着石阶再前行几步,便能望见两间偏院。领着苏清风一行人观摩了一圈,语气带些歉意:
“小院有些寒酸,许久不住人,怕是有些积灰。”
“无碍,无碍。”
“作为赔罪,我提两幅门匾给你们。”
说着,仇先生折返钻入石径深处,又飞快地回来,手上已经提着两块上好的朱红色木匾。
提起笔,余光一直注意着苏清风,行云流水地写下——“神仙渡”、“不羡仙”这个两幅字。
“柳姑娘,既然这么想找到‘神仙渡’。小生便送你这副匾额,当作心理上的宽慰吧。”
“多谢,多谢。让仇先生费心了。”
对方写下“神仙渡”时,柳儒依心里还有些犯嘀咕。但写下“不羡仙”时,她又把那一丝异样感放回肚子里去了。
那手执《定风波》的书生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注意到金眸扫来,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那银发金眸的家伙望着仇先生的方向,看着对方身后树上的桑葚,视线出神,不知道味道甜不甜。
“我来给你们挂起来吧。”
仇先生动作不知为什么多了一丝拘谨,微微欠身,几下给她们挂好,动作麻利。
“不必这么麻烦,我们也只是短住几日。”
“不不不,应该的。”
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仇先生只是笑着,决定提示最后一次。他指着两幅牌匾,用谦逊的语气请教道,
“不知几位觉得我这字,写得如何?”
“笔精墨妙,结构严谨,却不失端庄秀丽。”
这小楷确实写得不错,连林念安这位见惯了大家真迹的四小姐,也难得点评了下。
“写得很好看。”
林环儿实在说不出华丽的辞藻,只能表情认真地夸了句。
“嗯,不错。”
嗓音依旧是懒懒的,苏清风也看不懂。不过别人都说好,那他也夸夸好了。
“谬,谬赞了。近午餐了,我该给孩子们做饭了。”
仇先生的说话时,多了点磕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