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岭，泰山之巅，文庙。
幽绿色的冥界入口正在逐渐弥合。
面容阴柔的太阴帝，头戴冕旒，凉风吹动九条龙纹玉珠。
金眸望向陡峭的泰山台阶，倒映着执拗的爬山登阶身影，表情有些无奈。
就柳儒依这一级一磕头的模样，萧焱已经能想象到对方登顶时凄惨的样子。
但这完全没有必要。
用人类的思维来想，足以证明自己的虔诚与决心。
从红尘仙的角度出发，就是看到生灵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前进。
除了浪费时间，其他没有多少裨益。
可是谁又知道白帝，或者说胎卵劫的太泓，是怎么想的。
万一这确实是什么谋划的一环，想要磨砺柳儒依心境。祂自作主张地破坏了，那便不好了。
于是，太阴帝萧焱也只好老实在飘在高空。
“咳呲”
从幽绿色的裂隙中，似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
遮天蔽日的乌云蓦地一寂，原本倾盆的大雨逐步变小，从淅淅沥沥到滴滴答答。
黑沉的天光也亮了些，乌云渐渐稀薄。
余光朝着冥界入口瞅了两眼，阴柔的面容勾了勾唇角：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时似彼刻，此时也非彼刻。白、太泓、太昊、白帝……同身同心所思亦不同。”
似乎明白了什么，修长的手指萦绕起道则，朝着泰山台阶轻轻点去，让正在爬山的柳儒依轻松点。
齐岭的最低峰都足有千丈，真让后者一级一级地爬，估计得等上十几个时辰。
……
而正在麻木地登阶的柳儒依，忽然就雨小了，风也变小了。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只是自欺欺人地感动自己罢了。
但柳儒依害怕，害怕太阴帝也无法帮她逆转生死。
从山中君的只言片语中，她猜到了苏清风的身份——白帝。
而白帝，从《中州编年实录》、《三道劫详实参编》、《大齐史》……书籍来看，同样是仙，位格甚至比太阴帝还要尊贵。
因此，太阴帝能否逆转苏清风的生死？
她不知道，也兴许知道。
不过有着一个虚妄的希望，总比绝望要好。
磕出血的鹅蛋脸，宁愿死在寻求希望光芒的道路，也不愿迷失在毫无方向的无望荒漠。
“来者，何……算了，我直说了。”
望着陡峭台阶上的窈窕身影，萧焱看着对方虔诚而又麻木的表情，语调淡淡，
“你所思之事，我办不到。”
听到这惶惶乎若天敕的言辞，柳儒依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她明明记得自己才攀爬不久，怎么才没几级台阶，就直接爬上了泰山之巅。
灰暗的美眸望向凭虚御风的太阴帝，柔白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鹅蛋脸。
有点疼。
不是做梦。
“见过，太阴帝。您还没听我问，为什么？”
“是问你手中的躯壳，我能否逆反生死吧。敖柒在云州城不是告诉你了吗，除了祂自己，没有人能勉强。”
萧焱不想让这一纪元的天命之女，白白在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直接将她心中努力拼接的虚妄打碎。
“祂不愿意见我。”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玄黄色衮龙冕服下的金眸，望向那仍旧不死心的鹅蛋脸，语气无悲无喜，淡漠如水。
“我想见他。”
“抱歉，我办不到。”
金眸的余光又朝幽绿色裂隙瞄了眼，看到被凤锦云袖袍镇压下的某个银发金眸身影。
萧焱收回目光，薄凉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清风，也就是白帝。祂在哪儿，是在冥界吗？”
“我不清楚。”
没有在意柳儒依在言辞中的小把戏，萧焱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
“回去吧。祂走之前，说过希望你不必来找他。天命既烬，一切已经重回正轨，找到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要，我不要。我想见他，我现在就想见到他。太阴帝，算我求求你了，你帮我告诉他，什么天命之女，我都不要了。”
听到苏清风的嘱托，柳儒依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我都不要了，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了，其他的，我都不要了，我不要了。”
听到这有些无理取闹的话语，阴柔的面容挑起戏谑的笑，摇了摇头：
“和他在一起就行了？呵，哪有这么容易。”
又意有所指地点了点柳儒依身后的台阶，言辞意味深长，
“你知道吗。从山脚登到此处，普通人需要至少十二个时辰。而从你站的地方到泰山文庙，我用了六十三年。
你说你只想和白帝在一起，难不成你觉得能和祂并肩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鹅蛋脸怔住了，萧焱的话一下就点醒了她。
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苏清风，只是见过对方亲近随和的样子，也习惯了和他相处的亲近。
却从未了解过他的过往，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与间隙。
“你没踏入过冥界，你不知道那里的台阶有多高。你也没去妖都白帝城，不知道想要登顶，需要多少年岁。
总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注定是要失去的。”
冕旒之下的言辞异常直接，仿若一根根粗大的针，穿刺过她的心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蹲下身，素白的手捂住了耳朵，鹅蛋脸埋在双腿之中。柳儒依不想听，也反驳不了。
她清楚，太阴帝说得很对。
可真是因为说得太对了，才让她感到难受，让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无力与无奈。
“最后，我想说，你真的了解他吗？还是说你只是想了解，自己想要了解的。”
撂下这句话后，萧焱言尽于此，转身遁入了虚空的幽绿裂隙，回归了冥界。
……
而在太阴帝走后，骤雨便停歇了下来，乌云也逐渐被驱散。
只不过天光尚未大亮，苍穹依旧灰蒙蒙的。
阴影中，站着数道身影。
仇先生，月清，霜儿，还有两位面容无比普通的化神高手，安静地矗立着，相互用目光打着招呼，谁也没敢贸然出声。
“叮啷”，“当噜噜”。
一枚铜钱在“死”的手中抛投而起，旋转着又落回素白的手中：
“柳仙子，想要见苏先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