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日西斜,过了正午,早过了北朝的议事时间。
除非拓跋珏紧急召集大臣朝会,此时的太和殿便不会有人到来。
斜阳泼洒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投下的阴影遮蔽了匾额,让“太和殿”三字暗淡无光。
踏上白玉丹陛,脚下的石板经过岁月打磨,变得越发圆滑,藏起了锋芒。
推开朱漆殿门,一股沉郁的檀香久久不散,混着木香在殿内弥漫着。
入内不需燃烛点灯,镶嵌在穹顶壁画上的鲛珠,散发着无比柔和的光芒。
朱色的毯子铺陈,两侧是高大的漆金盘龙柱,总计六根,是各朝大臣所站之位。
太和殿他处还有六十六根金丝楠木巨柱,不做多余的雕琢。
只是设大齐沙盘舆图,祭祀青铜礼器鼎,奏乐编钟……方便在特定的节日里使用。
明眸扫视的同时,洞虚的神识直接扩散至整个皇城,快速搜寻着“人皇幡”。
但直至寻找时,柳儒依才意识到某个一直被她忽视的问题——人皇幡到底是什么样的?
亦或者说,人皇幡的特征是什么?
是和天罡灵宝一样,散发着独特道则的灵宝?还是说,只是用幽冥之气炼成的地煞法器?
这些问题,她并没有仔细思考查询过。
实在是因为回溯千年的中古、三道劫时期的记录太少,更遑论如此细节的事情,便更是寥寥。
即便是记载了,也多掺杂着主观臆断。细抠几个孤本的字眼,实际参考价值算不上太大。
早知如此,就该翻阅一下夜星楼全部有关“三道劫”、“人皇幡”的情报。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京畿皇城,有什么问题直接询问拓跋珏不就行了。
作为掌控朝野143年的老皇帝,估计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皇宫内的事务秘辛。
收束了漫无目搜寻的神识,柳儒依将目标改为拓跋珏。
此时,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拓跋珏作为一介凡人,寿数上限不过百载,如何能统帅北朝143年?’
似乎北朝的这位老皇帝也并不简单。
143年!
这是一个凡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的年龄。
虽说理论上可以炼出让凡人长寿的丹药,但修仙者炼制的丹药对于没有灵根的凡人来说,太过滋补,贸然吞服,反而会爆体而亡。
当初,她在白羽宗炼药峰上,学习炼丹理论时,长老就反复强调了丹药不能给凡人私服,用无数血淋淋的案例展示了后果。
说到白羽宗……
柳儒依倏然又有些恍惚,稳了稳心神。她准备找到苏清风后,就一起回到宗门清修,远离之后将来的大劫。
想着,她就已经到了写有“养心殿”的匾额下,抬起素手轻轻叩击了三下殿门,表示自己的到来后,便径自踏过了门槛。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安谧的养心殿内回响。
“何人敢擅闯陛下寝宫!”
尖利的嗓音刺破了宁静,服侍在拓跋珏左右的太监总管立刻起身,一身媲美金丹境的实力正要施展。
“贵客到来,吕公公还不快沏茶。”
干瘦的手伸出,宽袖拦住了身披貔貅服的宦官,苍老的语调不失威严。
“是,陛下。”
顷刻间,吕公公收敛了气息,表情恭敬。主动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人交谈。
见黄门宦官离开,柳儒依自知无礼,便揖手道歉:
“不请自来,还请雍熙皇帝莫怪。”
“无碍,无碍。倒不知仙子来我这僻静寒舍,有何贵干?”
看到那狐面,拓跋珏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的心中有些想法,但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不慌不忙地问询着。
柳儒依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开口:
“我想知道‘人皇幡’在哪里?”
“人皇幡?”
重复一遍,北朝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似是没有想到对方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仙子所说的可是,大齐始皇帝的龙纛旌旗?”
“是。”
仔细想了想,脸上的皱褶如枯树皮,无比明显。拓跋珏摇了摇头:
“大齐的龙纛旌旗,内帑尚有收藏一份,只是其上无甚神韵,不知是否是仙子所需之物。”
“那是否有记述‘人皇幡’的相关资料?”
“前朝萧氏皇室的手札、孤本等物,大多入了内帑。若仙子要得紧,我即刻便发动人力,重金搜罗。”
枯瘦的指头放在扶手上,拓跋珏一点都没有怠慢,立刻便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对待柳儒依的态度,不像是皇帝接见仙师,而像曾经落魄的小子接见素未谋面的贵人。
“破妄”神通对上拓跋珏那双迟暮的眸子,俄顷天地一寂,柳儒依的神识瞅到一道雄姿英发的身影。
头戴九龙玄珠帝冠,身披纯白色绣狐的锦袍,站在一棵相思木下,面向无尽的远方。
面前这挺拔修长的身影,似是察觉到什么,缓缓地转过头。就在即将窥探到祂的容貌时,一股无比强烈的心悸感翻涌。
凡物不可直视太乙真容!
窥探者,死!
生灵的本能让柳儒依移开视线,没能看清祂的样貌。最后的时刻,心中的不甘让她强行瞥了眼。
混沌鸿蒙、阴阳两仪、震金、坎木、葵水、离火,艮土……无数元素闪现。
突然,一股强烈的拉扯感出现。
眸中倒映无数生灵,瞬息之间,生灵族群又聚焦到人族,他们刚出生就迅速枯萎,然后化作黄土一捧。
然后,从黄土上盛开出鲜花,被后来的生灵采撷,化作飞灰,重归天地之间,又是新的循环。
就在柳儒依的意识即将沉沦于此时,一股力量托住了她,似坚实有力的双臂,让人非常心安。
耳畔清晰地传来一道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醒来。”
温和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苦恼与不可察的宠溺。
……
青丘,白帝城,相思阁。
坐在树下,日行发呆的苏清风福至心灵,似有所感朝着东方看去,又瞟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凰,俊脸上依然笑吟吟的。
就像是曾经无数个午后,他就坐在室外,待在阴凉之处,晒着太阳,想着昨天,今天,又或者是明天的事情。
千百年皆是如此,仿佛从来都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又似乎每时每刻都应该期待着。
澄澈的金眸无比深邃,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宛如两轮亘古不变的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