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
狐面下的声音有些失了方寸，柳儒依感受到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祂的怀抱。
宽厚、温和、可以容纳万物；
神圣、淡漠、赐予生灵绝对平等的待遇。
两种感觉同行而不相悖。就像走在荒野，蓦地拂过不识字的微风，顺便带走了心头的燥热，但也只是这样路过。
并不在乎任何他物的想法。
“抱歉，让您见笑了。”
方才的惊呼余音绕梁，柳儒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的表情掩藏在狐面之下，看不真切。
“无碍。寡人斗胆一问，仙子你是看到白帝了吗？”
“你怎么知道？！”
听到拓跋珏的话，她更加惊讶，疑问脱口而出。
“这便说来话长了。仙子不若等茶煮好，我们边品茗，边将其间往事细细道来。”
话落不过几息，几位生得极美的宫娥便捧着一套茶具前来。
焙炙器、碾罗器、贮茶器、点茶器等，质地高贵，以金银制品为主，还有琉璃、秘色瓷间杂。
先将茶饼置于茶笼中用温火慢烤，使其干透，再用茶碾将茶饼碾碎，用茶罗筛出细腻的茶末。
煎茶时，在水微微沸腾时加盐，二沸时舀出一瓢水，用竹夹在沸水中搅动。
再用量具量取茶末沿着漩涡中心倒入，等水煮沸时，把舀出的水掺入，最后用茶勺分酌至茶碗。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美观，仿佛在翩翩起舞。
“仙子，请。”
宫娥将茶碗恭敬地托着，非常稳当，呈至柳儒依面前。
不过是一杯茶罢了，也不可推脱，朱唇轻启，狐面仿若不存在此界般，直接让茶碗穿透而过：
‘噫~好浓，好苦，好醇。’
并不如常规醒茶后，用温水慢泡的口感柔和。小酌一口后，便放下碗，违心地夸了一句：
“北方这泡茶手法倒真有一番意趣。”
“哦？仙子谬赞了。不过有一点我需得纠正，这并非北方独有。不过是古法与新制之法。”
同样啜了一口，拓跋珏回答得不紧不慢，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随后娓娓道来，
“古法捣碾茶，见速快，味厚，回甘久，余韵悠长；
新制汤泡茶，首茶太涩为陈旧，撇倒芜杂，取旧底而漫浸，似新实旧。
两者新旧之分，不过因时代变迁，品茗者意趣喜好不同。实则制固难封，只是人们主观选择罢了。”
北朝老皇帝好像在说茶，又像不止说的是茶。
“不止此二，还有冷萃、干嚼、茶酒、果混等等，但与我这种不常喝茶的俗人而言，何种方式，皆只是牛嚼牡丹而已。”
似是在映射维新之举，柳儒依便就这话头，也借着古法苦茶说出了自己的态度。
她并不关心时局，朝廷制度是皇权集中，抑或是议会民主，鹿死谁手自己都能接受。
“嗬，仙子倒是见多识广，闲逸淡泊。”
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拓跋珏放下手中的茶碗。深陷的眼窝冒出精光，眸中闪过追忆，
“不过品茗被尊为‘雅士之举’，也非君子仙子能轻易免俗的。是初不关切茶，可迫为待客、地位、名誉，是不得不学。
久在染缸，怎会一尘不染。是道，时过境迁，习惯成自然，便也忘了曾经之誓。反倒对茶饮评头论足起来。”
言辞讲的是，因为外部推动，内部潜移默化地助力，逐渐改变对茶饮的看法，忘记了初心。
拓跋珏这是担心北朝被维新人士执掌后，忘记原本的理想和远大抱负，变得和从前一样？
不对，这不对。
柳儒依明明已经说了对北朝的时局没有兴趣，此来只是来寻找“人皇幡”的，老皇帝不会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
这弦外之音必然是在说一些她不知道，却确切要知道的信息。只是碍于外人，外部的压力，不能明着把回答告诉她。
可任凭如何思考，还能不能想明白，于是抬头，朱唇轻启：
“雍熙帝，您不妨直说。”
放在扶手上的干瘦指头轻轻敲了两下，宫娥们便心领神会地自觉离开，不敢在此久留：
“那老身便不客气了。不过该从何说起呢？容我想想。
那便从人族正统说起吧。我自知南方之人，甚至北朝疆野境内，也嗤笑吾等为‘北狄’蛮夷，自持为‘大齐正统’。
不过事实上，非也。若要从上古时代细算，我们拓跋一支才算没有被域外势力污染的正统太初界人族。”
拓跋，拓跋，开拓与跋涉。在龙、凤、麒麟三族还在时期，他们拓跋氏族便存在了。
“污染？”
“没错，若我猜得不错，阁下的身份应当是‘长生天圣女’吧？”
“是，你怎么会知道……是我脸上的狐面？”
原本想要反问，但柳儒依注意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或者更具体的说，佩戴的狐面，便意识到了。
“是，这狐面有与白帝相近的气息。”
“所以您说‘我觐见白帝’，就是因为这狐面？”
“是，也不是。圣女殿下能见到白帝，也只是我的一个大胆揣测。我想，您就是祂口中应劫的‘命定之人’。”
‘兜兜转转，还是没有逃过天命吗？’
狐面下，鹅蛋脸上噙着一抹苦涩与无奈，但心中并没有太多意外：
“命定之人？也就是说，雍熙帝，你见过白帝真身？”
“是也不是。仙是不容许凡人直视的。我也只是梦与白帝会，也是托白帝的福泽，我才能无病无灾地活这么久。
嗯，作为一个太初界纯血的人族。”
似是觉得并不严谨，拓跋珏又补充了句。
“纯血人族？”
“是，太初界现在多数人族，是纯血人族与域外遗留人族的交媾后代，故而才会拥灵根，可纳天地灵气。”
说着，干瘦的指头无意识地点着扶手，拓跋珏眼底有着微不可察的羡慕，又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大概在大齐始皇帝席卷寰宇，一统六合后，如今的人族便统合为‘大齐子民’成为主流。
当初白帝的那一剑斩半数人族，也多是心怀歹意，不合大统的神道、魔道残留分子。”
“原来如此！”
听到老皇帝这种新奇的解释，柳儒依恍然，心有所悟，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