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让清晨湿润的空气暖了些,但灰蒙蒙的乌云盖顶,致使天光熹微。
而在昨日阴沉沉的夜幕之中,无数身着夜行衣的甲士,早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武库。
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暂时控制住了京畿内的禁军。
拓拔珛暗中培养的四百死士,在拂晓前,趁着境内换防时分,把守住了京城防务要道。
改换了城守服饰,假装换防的金吾卫,值守着城门。
这一切进行非常顺利,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大抵是因为北朝没有绣衣卫的缘故,加之各大世家利益盘根错节,也怀着改换新君的想法,暗中推波助澜。
……
临近朝会,皇城,养心殿内。
吕公公神色有些慌张地跑过来,脚步急得踉跄,看向从软榻上坐起的拓拔珏,立刻跪下,表情为难,欲言又止:
“见过陛下,陛下万福万安万万岁。”
正被宫娥服侍着穿衣洗漱的雍熙帝,瞥了眼前者,脸庞上风轻云淡,缓缓开口: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赶紧起来。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些沧桑的嗓音依旧浑厚有力,一点都不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朽木。
“陛下,这……”
吕公公看了下正在服侍着的宫娥,拓拔珏立刻挥手让她们出去。
“吱呀”
等门关好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尖细着嗓子,凑到雍熙帝跟前窃窃私语起来:
“陛下,奴才刚刚得到消息。是说,二皇子殿下有谋反的想法,且已经控制了皇宫多处。”
“嗯,知道了。”
声音仿佛是从鼻孔里挤出来的,未起多少波澜,异常沉闷。
“那陛下,咱们……”
“无碍。”
老神在在地端坐着,拓拔珏并没有太过紧张,哂笑一下,似乎早有所料,又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一切照旧,就当无事发生。”
北朝的九五之位可不是这么好坐的,虽说没有萧齐的绣衣卫,但总路法台也不是吃白饭的。
他记得驻守京畿的坛主应该是离坛主,和那位有关。
不出面干涉,也只有可能是默许了拓拔珛的谋划,想要引蛇出洞,斩草除根。
‘这帝位若有能力争得,朕也认了。不过太初之事岂是庸庸碌碌之辈与域外势力可决定的?’
站起身,从养心殿起驾,前去太和殿议事。踏出殿门前,又恍若想起什么,对着身后的吕公公吩咐:
“通知一下长生天圣女,就说‘可来太和殿一观’。”
……
“宣大皇子拓拔铭、二皇子拓拔……七王子拓拔卿入殿。”
内使站于殿外,大声宣读着。
皇子、王子们依照礼法次序,踏过太和殿的门槛,待站定,齐声宣礼: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声音不齐,甚至有些轻佻。
头戴狐面的柳儒依,站在金銮宝座的屏风后面,“破妄”神通一扫,秀气的眉头顷刻下压。
一夜之间,站在朝堂半数以上的皇子、王子们全被替换,成为了域外异魂的躯壳容器。
不对劲,这非常不对劲。
但神识感知到所有异魂所散发的气息,最多也只停留在尚未结丹的筑基境,也不急于动手,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枯瘦的手在龙椅上轻轻地敲击着,拓跋珏审视的目光从诸位皇子、王子脸上扫过。
过了几息,貌似无事察觉般,垂眸眯眼。
轻轻点了点头后,示意他们可以禀奏文书,呈递贡品。
按次序而言,首先践礼呈奏的,应该是北朝太子,作为大皇子的拓跋铭。但未等他开口,拓跋珛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迫不及待地踏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高座上的雍熙帝,朗声质问: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解惑。”
“哦?”
深陷的眼窝中看不出情绪,拓跋珏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凡人岁寿最多不过百载,儿臣想问的是,您为何能御极143年,莫不是早与域外势力有勾结,才得了这长生之法。”
问得那是相当不客气,拓跋珛再踏前一步,倒打一耙之后,嘴上还假装尊敬,
“还请父皇给我等解惑。”
“你!”
被这么一激,拓跋珏一瞬间气上心头,敲击龙椅的指头都用力了几分。但旋即,又缓下了气,不轻不重地评价,
“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小珛,你执相了。你若至此回头,为父既往不咎,就当你之前说得是疯话。”
此刻,拓跋珏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作为雍熙帝,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不可讲情面。
但今日之后,北朝是否存在还在两可之间。
因此,他想保下拓跋珛,尽管他因不谙世事而犯下错,也愿意包容这一次。
遗憾的是,北朝二皇子就好像没有听懂一般,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退回。
恰此时,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眼神戏谑地瞧着金銮宝座上那“垂暮的老龙”,也沙哑着嗓子:
“还请父皇给我等解惑。”
这一开口,便又是此起彼伏地声音响应——
“还请父皇给我等解惑。”
“还请父皇给我等解惑。”
“……”
见到这么多人声援拓跋珛,在场之人无不变了颜色,神情异样地看向身前的二皇子。
拓跋珏身体微微颤抖,手也不敲击龙椅了,指头对准自己的二儿子,不住地大喘气,眼神无比复杂:
“你,你……你,唉。”
想要解释什么,但看到拓跋珛眼中的贪婪与渴望。他知道,说什么都迟了。
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您这是秘术被我等揭露后害怕了,您延寿百载,却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老去。父亲,你好狠的心啊!”
一声声地诘问与逼迫,像无数把利刃插向垂暮老人的心窝,似是要把他深深地钉在耻辱柱上。
见拓跋珏竟然没有反驳什么,北朝二皇子压根没有察觉到异常,反倒进攻的更加猛烈了,
“父亲,您老了,早已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了。该由能者居之,而不是窝囊地在宝座上缄默。”
无声叹了口气,拓跋珏知道,对方终究是图穷匕见了。
到现在,心中倒没有多少被冒犯的愤怒。
更多的是,自己的傻儿子被域外势力当刀子使,还不自知的惋惜与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