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楚妍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脸色很是难看。她咳出来的血污顺着指缝流下，鲜红的血迹与她那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尽管那些调养治疗让自己营养不良的情况有所缓解，但是自己奇怪的症状却是逐渐恶化。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崩坏，但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吗，快到她都没来得及说完自己想要倾诉的一切。
她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的弟弟说再见呢！
咳血的症状持续恶化，似乎没有就此停下的迹象。胸腔和喉咙的刺痛打断了她想说的话，悔恨与不甘充斥着她的心。
还没来得及……好好说声再见呢……
我还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我还不能……
泪水哽住了她的咽喉，强烈的阻塞感让她感觉像是窒息了一样。
嗯嗯呜……
生命里的片段像是幻灯片一样，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放映着。
欢乐的时光也好，至暗的回忆也罢，在这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她看到了那日翩跹的蝴蝶，想起了自己寄人篱下的年月，听到了护士姐姐给她的鼓励。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她想好好活一次。很少有人能真的看淡生死，更何况她只不过是一个仅仅十五岁的小女孩，还有很多事情她还没来得及体验。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折磨人，等到她能够像个正常女孩好好地活着的时候，早已是时日不多了。
窗外阳光灿烂，医院的花园中月季花依然盛开着，它们散发着属于自己的独特香味。街道上人山人海，在这粘稠的人海之中每一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既定轨迹上运转，即使有少数人偏移航迹，其他人依然会继续下去。他们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的离开而有太大的改变，但对于楚妍身边的人来说，她们属于被影响的少数人。
爱和死亡是相似的，它们都是人世间最隆重也是最卑微的，是最无可奈何也是最猝不及防的大事。你无法预料它何时来临，一旦发生就不能回头。
喉咙的苦涩与腥甜愈发不可收拾，生命仅剩须臾的她带着遗憾与不甘，像是失去翅膀的蝴蝶一样，身体向地面坠去。她睁大了双眼，口中的血污飞溅而出，染红了灰白的墙壁。坐在病床上目光呆滞的凌珺旋也难以幸免，炽热鲜红的血洒在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上和她那过分娇嫩白皙的脸上。
当凌珺旋嗅到血液的腥味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惊叫起来。小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凌珺旋捂着自己的脑袋，脸色惨白。
楚妍重重地摔在地上，呕出的血液在她头部附近晕开。伤痕累累的水晶球最终碎裂了，如花儿般美好的女孩在这一刻凋零。她或许还有许多心愿没能完成，又或许她还期盼着姐弟能真正相识。可在这一瞬，那些都变得毫无意义，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凌珺旋的尖叫不仅引起安南和姚奶奶的注意，甚至连护士站的护士都急匆匆地赶过来了。不过，等着她们的却是一片狼藉。
血的腥味弥散在这方小小的病房之中，就连护理多年的安南都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连忙跑到楚妍的位置。
她一直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可当她看见趴倒在地的楚妍时，却怎么也淡定不下来。她也顾不得弄脏自己的衣服了，跪在地上让楚妍靠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衣服、她的手都粘上了楚妍咳出来的血污。看着她惨白的脸，安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后背也在不停地冒着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
应该没事的。
她强颜欢笑，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轻轻地将手指放在她的颈动脉上，期待着指尖能传来些许微弱的搏动。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对于安南来说都是煎熬。预想中的搏动并没有到来，她的身子一下子怔住了。
这不可能……
她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紧紧地抱着楚妍，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行了行了，别抱着了，先做个CPR，再去抢救。”一旁的护士确定凌珺旋无碍后，催促道。
“啊……好。”
听到这句话，安南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抱着楚妍的手。
一旁的姚奶奶也是惊魂未定，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直到她看到凌珺旋脸上的血迹，才颤颤巍巍地拿毛巾给她擦脸。
本就半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姚奶奶对死亡就比其他人更加敏感，而现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把她吓得不轻。
过了一会儿，楚妍被安南背着，离开了病房。
凌珺旋久久不能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恐惧，颤抖的身体也证明着他的害怕。
经过几次的噩梦折磨，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他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只是梦境。
明明只是不认识的女孩罢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心痛。楚妍给她的感觉很熟悉，他却一直在抗拒着她。他总感觉，和她走得太近的话，自己可能会陷入危机当中。
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明明可以对他不管不问的，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间漆黑的房子里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凌珺旋的思绪愈发不可收拾，两行清泪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划过淡淡的水迹。两腮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就像是逐渐成熟的青苹果，于青涩中又有几分独特的韵味，不禁让人垂涎三尺。
姚奶奶默默地看着他，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她明白这时候比起说些什么，更需要的是不说，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经过下午的风波，漩涡中心的三人依旧耿耿于怀。
安南看着急救室迟迟未推开的门，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她总感觉抢救成功的希望渺茫。她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甚至双手合十不停地做着祈祷。
不知过去多久，急救室的门被推开了。
安南翘首张望，满心期待。
可随后，医生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叹气。
“救不回来了……”
安南看着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楚妍，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句“救不回来了”。
她的世界仿佛在此刻崩塌了。
她躲在医院楼道的角落，紧紧地抱着自己，像是一只被淋成落汤鸡的流浪狗，孤独而又无助。或许有人会说她，为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这样不值得。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付诸的情感远不止陌生人这么简单。
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夜很深，故事很长，台下却没有一个听众。对于在夜色中舔舐伤口的人们来说，安南的故事不过是他们生活其中之一罢了。生活中的百般无奈已经磨平了他们的棱角，他们不再像年少之时好无顾虑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生计，肩上也背负着家庭的重担。
第二天，医院通过患者资料确认了女孩的身份，并且通知其监护人这一噩耗。电话那头的男人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让医院联系火葬场，甚至没有说自己会去参加葬礼。
依照安排，楚妍的遗体被安排火化。除了安南和护送遗体的工作人员，遗体送别仪式现场显得格外冷清。不出意料，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从开始到结束都没出现过。
安南很清楚，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他不出现反倒是对女孩的一种解脱。她可不希望，楚妍到死了都不能安宁。
依照规定，楚妍的遗骸只能安葬在公墓，而且需要一笔安葬费。五千块钱，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一个月薪资才3000的安南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是她别无选择，她不可能让别人和自己一起付这个钱。毕竟楚妍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也没有什么亲人，她只能依靠自己。
最终，安南咬了咬牙，从银行卡中取出五千块，填补了安葬费。
正值七月盛夏，阳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酷热炙烤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除了火葬场安排的工作人员，送葬的人只有安南她自己。
墓碑被立在埋葬骨灰盒的拱形建筑前，像是隔绝生与死的边界，安南在这头，而楚妍在那头。墓碑上贴着楚妍的笑脸照片，这是为数不多能找到的照片。看着她那灿烂的笑脸，安南有些失神。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笑的时候呢……
第三天，安南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五楼的护士们很默契地没有说安南闲话，只是一切照旧地干着活，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那整洁的39号病房，安南有些怅然若失。那个倔强的女孩，那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女孩，就这么离开了，不留一点痕迹。
午休时刻，安南像是失了神一样，在医院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四楼36病房的门前了。
她冷冷地笑了笑，像是自嘲似地说着：“想不到，我还会想着来这里……”
盯着那扇门，安南有些犹豫。
要不要敲门进去看看呢……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门却是从里面打开了。
姚奶奶低着头，神思恍惚地走了出来，一下子和安南撞上了。
“欸，不好意思啊……”姚奶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一抬头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讪讪地说道“来了啊。”
嗯。
本想说些什么，安南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了。
“进来坐坐吧……”
随后姚奶奶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歉。
“你看我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别在意。”
安南听完，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的，奶奶，我不在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
安南的目光瞥了瞥病房里，又看了看姚奶奶心事重重的模样，缓缓开口询问：“奶奶，你有什么麻烦吗？”
“没什么大事，我自己解决就好。”
“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欸，欸，好。”
姚奶奶领着安南走进了房间，前日的血腥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地面上的血迹早已被打扫干净，被子和床垫也换了一套新的，唯独那墙面上的血迹依旧醒目。
姚奶奶指了指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凌珺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是这样的，小旋这孩子一直不肯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
说完姚奶奶又看了看床头，那里叠放着一套新的病号服。
安南明白她的意思，可随后她就觉得有些奇怪。正常人衣服脏了，不是第一时间想着换吗？可为什么他这么抗拒，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旋啊，听奶奶的，把衣服换了好不好啊？”姚奶奶压低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和声细语地说着。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姚奶奶的手轻轻地放在凌珺旋的后脑勺上，小幅度地来回抚摸。
凌珺旋没有回应，似乎将拒绝回答作为自己的抗议。
姚奶奶看向安南，讪讪地笑着。
安南一步步地靠向前，眼前人的模样也越发清晰。直到那张熟悉的模样出现在眼前时，安南不由得怔住了。
“小……小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捂着自己那张因吃惊而张得很大的嘴。
眼前的人，几乎是和自己印象中的楚妍完全重合，除却那淡灰色的长发和完好如初的肌肤，其他的别无二致。
而被子里的人似乎也有所反应，悄悄地探出一个头来。那双清纯的眼眸睁得很大，似乎是在诉说着主人的疑惑。凌珺旋记得自己和眼前的这个人不过几面之缘，但是她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十分熟悉、十分亲切。就好像，她是自己的姐姐一样……
“安……安南姐……”
凌珺旋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随后捂着自己的嘴巴。
奇怪，为什么我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安南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小妍，是我没能把你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