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号病房外，安南和心理医生正交流着凌珺旋的情况。
“还是先听听当事人怎么说吧。聊一聊她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医生记录着凌珺旋的情况，叹了一口气。对他来说，凌珺旋的情况过于特殊，他并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甚至对于性别变化后，人格发生分裂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窗外夜深正浓，阴郁的天掩盖着这座小县城。医院的四周十分宁静，空旷的街道上仅有几盏路灯作伴。人们大多去了远一些的闹市区，那里灯红酒绿。
凌珺旋看着窗外零星的灯光，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她听不清安南和医生交谈的内容，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安南心情并不是很好。
或许，我不该问那样的事……
凌珺旋一直处在低烧状态，情绪有些低迷。尽管小脸蛋看起来红扑扑的，但是她却打不起精神来。
她低着头，不自觉地开始自我责备。尽管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还是会想象着另一条未走过的路。
姚奶奶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脸色有些凝重。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的。或许是将凌珺旋视为己出，又或是自己的一些私念，她把凌珺旋看得很重。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看着凌珺旋慢慢长大，直到成婚的时候。即使那对现在的凌珺旋太过遥远，姚奶奶还是愿意等下去。
她看着小动作不断的凌珺旋，不禁有些失神。
小旋已经不是那个小男孩了啊……
回忆起过去十四年的光阴，姚奶奶不由得感叹起世事沧桑了。
真希望小旋快点好起来啊……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南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病房。嗒嗒的脚步声一下子引起了凌珺旋和姚奶奶的注意，她们纷纷看向安南的方向。
“我们来聊一下你的事情吧……”安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打起精神来。
嗯。凌珺旋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看到安南的脸时，她心里有些愧疚。她想起这些天来，无论是新衣服还是吃的玩的，她都会买给她。而她自己，似乎除了添麻烦，还是添麻烦。
想到这里，凌珺旋的眼眶有些酸涩，几滴泪珠顺流而下。
“来，擦一下吧。哭哭啼啼的可不好看哦。”安南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温柔的嗓音之中充满了疲惫。
嗯。她点了点头。
凌珺旋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说一下你的事，你现在……你现在觉得你是谁？”安南顿了顿，思考了片刻。
自己是谁吗？
凌珺旋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不论是关于凌珺旋的片段，还是楚妍的片段，她都仔细地回想着。
如果是楚妍的话，那么另一份片段该如何解释？而且，她现在想起来，关于楚妍的那部分片段，漏洞很大。无论是起因，还是结果，那部分片段中没有一点保留。还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心里一直是空荡荡的。
如果是小旋的话……
那么她为什么会记得自己叫楚妍？
或许凌珺旋察觉到了，这十几天里，她一直在蒙骗自己。她潜意识里将安南和姚奶奶视为重要的人，但是对自己是谁的问题她却一直在逃避。
“我自己也不确定，但是，我应该不是小妍吧……”凌珺旋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之中也有着几分畏惧“尽管这十几天里，我很开心，但是我总感觉少了什么……”
安南和姚奶奶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得益于凌珺旋现在的状态，姚奶奶终于有机会聆听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可惜，现在的她并不完全是她……
凌珺旋的心跳得很快，身体也在颤抖。或许是太过激动，她的胃部隐约有痉挛的感觉。
她轻轻咬着牙，似乎是在抗拒着什么。
“就好像……我忘记了谁……”凌珺旋的声音都在颤抖，吃力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尽管凌珺旋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皮也有些沉重，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安南的表情似乎是发生了变化。
“除了这个人以外……你还记得什么吗？”安南有些犹豫地说着
“别的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奶奶还有小……小旋……“
“奶奶对他……很好，姐姐对我也很好……“
“那还有呢？”安南的语气有些急切，她紧紧地抓着凌珺旋的手。
凌珺旋摇了摇头。
安南有些失望。
“但那个人，我感觉……”凌珺旋忽然觉得头疼欲裂，她的表情因而变得有些狰狞，“TA对我……很重要……”
呃啊——
凌珺旋抱着自己的头，表情很是痛苦。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TA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和世界脱离了联系。
无论是视线，还是耳边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模糊不清。尽管她能感觉到声音主人的急切，但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像是……
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她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性。
我是不是……
死了？
她的视线逐渐被无尽的白色吞噬。明明是纯洁无暇的颜色，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
她并没有挣扎，或许是觉得挣扎并没有必要，又或是她本不想反抗。
她消失在这无边的白色之中，五感尽失。
在最后的时刻，作为楚妍意识的片段，她终于想起来了。被她遗忘的人，正是她自己。而这副身体，是她那“弟弟“的。尽管现在可能是”妹妹“了……
她想起了那天上午在花园里的片刻。
那日翩跹的蝴蝶，还有那含苞待放的月季花，真的，真的很美。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再看一看啊。
这个她所厌恶的世界，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还有安南姐姐，最后她还给她添麻烦，真是不像话呢……
但说那些为时已晚了，她现在不过是个逝去之人。
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翌日清晨，凌珺旋缓缓地睁开双眼。她只觉得她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瞥了瞥左边，床边是她熟悉的姚奶奶。但是另一边，一位她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的护士正做着记录。纯白的口罩下，她疲惫的双眼清晰可见。
“你醒了啊？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