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喧嚣的街市，柳逸枫也是其中一员。每天如同机械般的三点一线，柳逸枫不得不继续着早已厌倦的生活。他不知道这种生活的尽头在哪，但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或许十几年后，他就真正的自由了。但是到那个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他并不知道。
一张张超市特价、服装上新的海报一闪而过，似乎过往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尽管每个店铺前人满为患，但是柳逸枫的心并不在此。
暑假补习班的课程已经到了尾声，这是他上的最后一节课。回想起暑假经历的一切，无论是街角遇到的女孩，还是眼前所见，都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夏初变成夏末，柳逸枫的生活却是一点没变。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着电路题目。后排的几位同学听得昏昏欲睡，他似乎并没有察觉。说到补习，除了学生主动一些的，更多时候是父母的意愿。柳逸枫并不明白花钱给孩子找地方睡觉的行为，或许是父母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他不由得想起卢梭的名言：最好的教育就是无所作为的教育。也许在这些同学身上，这句话很适用。
“柳逸枫，你来把这道题解一下。”物理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睛，用粉笔敲了敲黑板。
尽管柳逸枫在他的补习班上成绩一直保持着第一，但是每当看到他上课发呆的时候，自己讲课的兴致都没了。对于这种学生，他就会让他当堂解题。一般来说，正常学生不会立马反应过来。更多的是因为紧张而解不出题目，只能在看着题目发呆。这招效果极强，好面子的学生保准认真听课。而那些有小脾气的学生，则会因为这样有伤自尊对他怀恨在心。
都在看我吗？
柳逸枫缓过神来，才发现整个班级的目光都在向他聚焦。
瞥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他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众目睽睽下，柳逸枫缓缓走到讲台桌前。浏览了一遍题目，他从容地拿起粉笔，留下沙沙的写字声。
不到一分钟，柳逸枫就写出字迹工整的答案。他本想在黑板上进行验算，但当看到自己的解题步骤时，又不忍心破坏整体的和谐感。
“老师，答案对吗？“柳逸枫轻轻放下粉笔，面色平静。
物理老师扫了一眼他的答案，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不得不说，柳逸枫是他十几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怪才。不论是反应速度，还是严谨程度，都比他之前遇到的学生要好很多。这样的学生上课开小差，他会有一种自己教不到东西的挫败感。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扶了扶自己的眼睛。
“答得很好，回去吧，上课别开小差了。“
补习班的同学们似乎是也习以为常，对于他这样的课堂表现并不意外。只是柳逸枫路过他们的时候，有几个人会窃窃私语，说着“老宋都拿他没办法“之类的调侃。
等到柳逸枫回到座位，宋老师咳了一声，整个班级的目光又在他身上聚集。
“大家看一下柳同学的作答，可以说是很标准啊。大家一定要注意，答题的时候不要把试卷当草稿纸。“宋老师激情四溢，前排同学不由得向后缩了缩。不为别的，这位老师在激动的时候可能会释放水弹。
课堂依旧进行，柳逸枫的心也依然在流浪。或许在远方的石塔上，又或许在巷口的便利店里，无论如何，一定不在这方讲堂里。
一声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都抓着自己的书包。归心似箭的他们早已按捺不住那颗较早的心，双手紧紧地抓着书包，左脚或是右脚早已迈出座位半步。即使他们聚精会神地等待着老师最后的结束语，他们的心里却没有给这些话语留下位置。
宋老师伸了伸左手，瞄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好，我们这次暑假补习班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希望各位能够在中考良好发挥，考上县一中，那里有美好的明天等着你们。下课！”
一只纸飞机从窗外飞入，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柳逸枫正看着它陷入沉思，而同学们都以匆匆离场。
柳逸枫有些羡慕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急着回去的理由很简单——有同学一起玩耍或是家人等着他们回家吃饭。但这么简单的理由，柳逸枫却是很难体验到。
或许曾经的他有过几个玩伴，但在那之后，他一直是一个人。
一个人也挺好的。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每次看到其他人三五成群玩闹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是闪过一丝嫉妒。
“柳逸枫，你还不回去？”
宋老师不过整理资料了一会，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柳逸枫两个人了。
“哦，我……等会……”柳逸枫想说些什么，但在嘴边时止住了。
宋老师一直都觉得他很奇怪，但是又说不出缘由。他并不喜欢深究别人的心思。对他来说，自己挣俩钱养活自己就行了，没必要整那些有的没的。
“那你回去注意安全。”
留下这句话后，宋老师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补习班结束，他也终于有时间享受一下假期了。尽管余额有些不足，只有短短15天了，但是看场演唱会之类的绰绰有余。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柳逸枫一人。
他捡起墙角的纸飞机，沿着折痕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印着动画海报的报纸，图片是黑白的，一些关键信息也已模糊不清。他只能隐约认出秦汉二字，其余的字怎么也看不清。
或许是什么动画片，又或许是什么电视剧。不管是什么，那都是柳逸枫不该担心的了。
背着书包，柳逸枫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他的眼里黯淡无光，像是被谁夺走了灵魂一样。其实，除了在学校里的时光，柳逸枫总是浑浑噩噩的。
对他来说，生活之中的美好少得可怜。他甚至会怀疑，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自己的世界里到底有没有美好二字。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那个巷子。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遇到她的路。
柳逸枫回过神来，略作回想。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冷笑了一声，匆匆离开。
而在几个小时前，在城南的派出所里，在班的所有人都遇到了始料未及的情况。
饶是从业十几年的郑警官，在看到凌珺旋的情况后都不禁咂舌。虽然几年前通过修改性别的批复，但是谁也没想到这种修改申请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医院给予的证明足够充分，整套流程进行得很顺利。照了几张用于更新身份的照相，更新了指纹之后，凌珺旋和姚奶奶只再需要等待七天。
郑警官看着身份证上的名字，又看了看现在眼前的凌珺旋。不得不说，这下子名字和样貌更匹配了。
只是不清楚，这个孩子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很在意。毕竟不管是什么情况，他也只是个旁观者。
“七天之后，来派出所拿身份证。老奶奶回去慢点啊。”郑警官把取件证明放在姚奶奶手里，叮嘱道。
“欸好，谢谢，谢谢。”姚奶奶微躬着身体，连忙道谢。
看着眼前的二人，凌珺旋的心里总有些恍惚。她不明白这一次是梦还是现实，为什么自己这么久还没醒来。
很早之前，她就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
或许自己真的变成女孩子了。
但是这个结果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还有那个很熟悉的护士对她最后说的，每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深深地扎进她的心。
“你现在是女孩子了，要学会保护自己。穿着也好，行为也好都要注意点，不要让坏人有机可乘。每个月都有几天要格外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吃冷的刺激的东西。要听你奶奶的话，暑假结束就去好好上学吧。你现在这样体力活肯定是做不了的，等让自己再成长成长……”
那是安南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她和姚奶奶正办理着出院手续，安南便从楼下下来了。
安南的话无疑是对凌珺旋的幻想的冲击。
但在那冗杂的话语之中，凌珺旋却是感觉到了某种情绪的沉重。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她感觉到有些难以呼吸。
我真的变成女孩子了吗……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凌珺旋还是无法承受这一现实。
也许她在众人面前表露的是缄默，是漠然，是麻木。但在她的心里，却是深深的抗拒与害怕。
我以后该怎么办……
她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脆弱无力，是这样的无助。纵使她极力地抗拒着，她变成女孩的现实也无法改变。
“小旋啊，我们……回家吧。”
看着墙角抱着自己不断抽泣的凌珺旋，姚奶奶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想说些什么吗，但是又害怕刺激她，只能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归乡的车上，凌珺旋缩在后座的角落里。她单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眼眶依然红润。
离开相对繁华的县城，窗外的景色也从街区变成了延绵的山脉。
夏日的黄昏，室外依然炎热。好在车窗是打开的，吹着风，凌珺旋和姚奶奶才觉得好些。
透过茂密的植被，凌珺旋能看见几位挑夫穿梭其间。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带着草帽。他们大声地哟呵着，回音环绕整个山谷。
这样的场景她并不陌生，记忆中的邻居们大多如此。夏季或是秋季，街巷的空地上都会铺满金黄的豆子。晒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便会挑着豆子，拿去榨油。
在这行伍之中的，也有她的“母亲”。每次母亲会提着一小桶油回来，而那些日子的饭菜也格外香甜。
想到这里，凌珺旋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察觉的弧度。但美好总是昙花一现，那抹微笑很快就被哀伤掩盖。
如今的她，到底是谁？
已经变成这副模样的她还能被称作是凌珺旋吗？
如果母亲能看到她的话，还会认出她来吗？
这些问题她不清楚，她很迷茫。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改变就好了……
她在心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想象，给予自己一丝宽慰。
一路上，镇子上的集市，镇上的中学一晃而过。距离凌珺旋住的村子只不过四五公里了，但这段路却是最艰难的。
原本平稳的视线突然变得上下摇晃起来，凌珺旋的思绪也不由得被打断了。
“小旋，前面的路不平，抓好把手。”姚奶奶握着凌珺旋的手，小心叮嘱道。
司机师傅调整了自己的挡位，视线紧紧地盯着前方。尽管他已经是三十多年的老司机了，但是对于这种路段，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车身在不断上下颠簸，凌珺旋只觉得胃里在翻江倒海。眉头紧蹙，她扶着车窗，强忍呕吐的欲望。
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难受。
摇晃给她的不安定感，强烈的恶心呕吐感，哪一个都让凌珺旋消受不了。
无暇顾及窗外有什么吸引人的景色，凌珺旋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下车。
“把药吃了吧，要会好受一点。”姚奶奶递过晕车药和水杯，脸上写满了担忧。
在她的记忆中，凌珺旋几乎没有坐过车。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还是昏迷的。所以，凌珺旋现在晕车的模样，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的。
“嗯。”凌珺旋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一张开嘴，食道的酸苦让她忍不住干呕。
“赶紧把药放进嘴里，再喝口水。”
……
尽管凌珺旋熬到了回村子的时候，但是在下车的时候却是“一吐为快”。
“小旋啊，喝点水漱漱口。”姚奶奶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水杯。
嗯。凌珺旋轻轻颔首。
“小旋，以后就住奶奶家吧。奶奶也好照应你。”
面对姚奶奶突然的请求，凌珺旋有些难以招架。看似姚奶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实际上她没有拒绝的可能性。
抛开她病号的身份不说。就凭她现在女孩的身份，要是发生一些没遇到的情况，她根本不会处理。更何况，现在的她好像更不会拒绝别人了……
是我变得奇怪了吗……
凌珺旋抬头看了看月亮，心里有些烦乱。
而在月亮的另一端，柳逸枫同样苦恼着。自从离开补习班后，他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