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雯注视那张隐约有印象的面孔，注视那只——胆敢挑衅她的卑微小虫子。
她熟悉屠龙者的战术，庞大的龙躯既是力量，也是龙最明显的破绽，屠龙者正是利用闪转腾挪的进攻一点点蚕食掉巨龙。
她有些忘了这对屠龙情侣的言灵，但这并不妨碍她能反应过来他们的计策，当亚当跑向她尾巴时，她立马就知道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于是……她故意卖个破绽，等这只灵活的小蚂蚁，主动送上门。
李修雯轻吸一口气。
灼热的空气如泄洪般疯狂涌入她口中，把虫子的衣服都刮走，几乎形成一股小型飓风。
龙炎在齿间酝酿，可即将喷出时，她忽然恍惚了一下。
【我……要杀他吗……？】
【我真的要杀他吗……？】
她想起亚当好像是她的队友，他们曾在西伯利亚的雪山一起烤黑熊，她记得对方爱耍酷，喜欢钻研很帅的刀法，然后经常因为这点被人痛扁。
【但他只是虫子。】
又一个念头升起，那些记忆忽然又淡去了，转而变清晰的，是这只小虫子挑衅她的手势。
莉莉娅丝坐在她的耳朵里，轻轻哼着歌，那熟悉的旋律与曲调，是天佑两岁时，她哄他入睡用的摇篮曲。
李修雯忽然不再犹豫，那些曾为“修”的记忆，彻底被她抛之脑后。
她只记得——这群卑贱的虫子蛊惑了天佑，他们蛊惑天佑背叛自己，甚至……蛊惑天佑弑母。
【只要杀光这些虫子，天佑就能回到我身边。】
她如此确信。
灼热的龙息喷涌而出，一瞬间便将那只小虫子淹没。
“亚当！”
隐约听到个痛惜焦急的女声，那只暗中使坏的小虫子果然按捺不住，李修雯也为此等候多时。
埋伏在废墟中的龙尾忽然抬起，朝那只狂奔过来救人的母虫子重重横扫过去，沿途烟尘四起，建筑倒塌成废墟。
李修雯转头，看到远处城郊的小山，那里有密密麻麻的人类，她隐约能感觉到，天佑就在那儿。
她的敌人——屠龙者，同样也在那儿。
……
“快！快！掩护所有市民撤退！”
趁着亚当二人与龙纠缠，大胡子连忙指挥调查团的学生，将城郊陷入梦游的居民送走。
就在此时，一声悠扬的龙吼，随风传到此处。
大胡子心脏忽然咚咚狂跳，由此带来的脱力和抽搐令他腿脚一软，瞬间栽倒在地。
李天佑愣个神的功夫，就发现在场屠龙者除了他，基本全倒在地上。
大胡子神色紧张，他艰难抬起手，用手指塞住耳朵，朝周围人厉声警告，“是言灵‘皇帝’！我在勒嘉丝见过！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李天佑茫然望了眼远处的“妈妈”，又茫然望眼大胡子。
“艹！你小子凭啥没事？”
“我不造啊。”
李天佑心说你问我顶个球用。
“不管了，那边的小子，赶紧过来帮忙，趁亚当和龙还在打，赶紧把人……艹！”大胡子遥望远方，忽瞠目结舌。
李天佑赶紧抬起望远镜，朝战场看去。
短短几秒间，刚还游刃有余的屠龙者亚当就被龙息变成一块燃烧的黑炭，屠龙者凌被龙尾抽飞，生死未卜。
大胡子反而比李天佑先冷静，他艰难爬起来，苦笑一声。
“屠龙就是这样，在刀刃上跳舞，谁都不知道胜利和葬礼哪个先来。”
眼看巨龙朝此处挪腾，大胡子拔出腰间的烫金左轮手枪，丢给李天佑。
“好小子，这是雇你的酬金，请务必和后勤人员一起，在龙毁掉整座城市之前，把城中居民全部撤离。”
“那你呢？”李天佑忍不住问。
“一线失败了，当然是二线堵上。”大胡子并未回头，他嘿嘿一笑，披上外衣，起身奔赴战场。
不只是他，李天佑看到，许多建筑，许多撤离点，都走出一个渺小的黑点，如蚂蚁般朝那座喷火的“高山”涌去。
他们都是调查团的成员，少数是李天佑有过一面之缘的职工，大多甚至是还在啃《屠龙心得总结》的学姐学长。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李天佑转头，教授那张贱兮兮的脸凑过来。
他穿着崭新的风衣，嘴角叼了两根烟，一根是中华，一根是黄果树。
“欧里庇得斯炮准备完毕还需五分五十一秒。”他低声对李天佑说。
“什么意思？”李天佑愕然。
“意思是我错了，我低估了你那只‘妈妈’，言灵·皇帝，呵呵，她根本不是什么第十个人类发现的龙王，而是刚刚复苏的龙皇！”
教授表情无比严肃，李天佑从未见他这么正经过。
“死海文书记载……”
他吐掉两根烟，又快速点起第三和第四根。
“黑龙代表毁灭与皇权，白龙代表信仰与永生。二者本该相依共存，但初代白王却背叛了黑王，她背叛的方式，正是以生命为代价，释放言灵·Eternal Paradise……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教授突然问。
李天佑自然呆呆摇头。
“因为，黑龙也是灭世之龙，黑龙唯一的使命，就是吞噬所有龙王，再吞噬白王和整个世界，令自己登临世间唯一的神位。”
教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震耳欲聋的话。
他目指远处的废墟，扫过城中熊熊燃烧的烈火，最终落到那只随手拍飞直升机的擎天巨兽身上。
他面容严肃，一字一句：
“半个城市沦为废墟，数十万人流离失所，眨眼之间，几代人的辛勤努力，全部被龙炎吞噬……这就是龙。”
“即便你未来打算爱她，也永远别忘了这一晚。”
李天佑愣愣点头，不用谁提醒，这一晚，对他而言，注定是毕生难忘的。
教授又掏出一个方盒子，和一个小遥控器。
“欧里庇得斯炮的准备还有三分四十秒。”他又提醒。
“那到底是什么？”李天佑终于按捺不住困惑。
“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屠龙兵器，欧里庇得斯之息于龙，就像氪石于超人。以聚变反应催发出的光束能快速抑制龙血活性，令龙的血脉暂且失效。”
“可惜效果极其短暂。”教授打开方盒，里面是一副对戒，“价值也极其昂贵，迄今为止，我们只收集到五份气息，其中三份用在了杀龙皇。”
李天佑却望着方盒里的戒指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你要跟谁求婚？”
教授尴尬咳了咳：“这是帝国的另一种宠兽契约……咳，更平等的，我之前还想，或许它有机会绕过母龙的防火墙。”
“但既然对方是龙皇，那契约就一定没用了，所有契约的基础都是白王后裔的言灵，而白王的言灵不可能对黑王生效……除非她心甘情愿。”
教授忽然重重拍了拍李天佑的左肩，“这些，现在全都交给你。如果你有机会回到学院，记得告诉校长，前线调查团三队全体教职工已壮烈殉职，新的龙皇，复苏在亚洲。”
李天佑恍惚怔神，说不出话。
右手的左轮忽然无比沉重，不只是左轮，还有遥控，还有戒指，他甚至不敢去捡，生怕辜负它们沉重的使命
“我已经伤害过她，我没脸向她开炮……”李天佑苦涩摇头，下意识手缩了缩。
“那就留着，说不定下次有用。”
教授爽朗一笑，他没再管李天佑，而是最后抽了一口烟，纵跃跳下山，那件崭新的风衣，变成一对鲜艳的蝠翅。
调查团最后一只巡山妖，也飞向了灭世的黑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