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龙一倒,周围治安队的成员便谨慎围上来。
“她是你养的龙?”一个肩膀带星的人主动走上前,严肃询问。
“是……”李天佑表情苦涩,“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恕我直言,你的龙恐怕很难通过威胁度审查。”队长好心提醒道。
“威胁度审查?那是什么?”听到一个没听过但寓意很不好的名词,李天佑心底咯噔一声。
“评估一头龙对周围人类,尤其是对其主人的人身安全威胁高低水平。过高的龙会因为难以控制,并且最终必然会噬主,所以必须统一销毁。”
“我可以不做吗?”
“不行,这是强制项目,而且这也是为了你本人的生命安全考虑。”
队长指了指幼龙娇小的黑角,似乎回忆起什么往昔经历,心有余悸道:
“她还很年幼,和相熟的人类亲近,这很常见。但当她长大,你在她眼底,就会从熟悉的朋友,变成渺小的虫子。这种事,屡见不鲜。”
见李天佑仍有些“执迷不悟”,他只好更直白一点道:
“十岁的孩子会跟蚂蚁做朋友,但二十岁的成年人绝不会这么幼稚。说到底,在巨龙眼底,我们就像一群生存在他们宫殿犄角旮旯里的蟑螂,突然成了精。”
“……”
无言以对,李天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
抱幼龙回住处的路上,他心底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越想越惘然,越想越难以释怀。
归根结底,他是人类,而她却是一头对人类持绝对蔑视态度的纯血巨龙,他们这种荒谬的亲子关系迟早会因为幼龙长大,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
到那时……他也会永远失去她,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跟过去一样,笑哈哈双手插兜装作不在意地囫囵咽下去?
这么大一口苦水,他怎么咽得下,家毁了,寂静的生活破碎了,老爹不知所踪,多半已生死难料。还没成年的男孩,换别人尚处在逃课打游戏的年纪,忽然间就到了这一步。
他身边已经只有幼龙这么一个关心他爱他的“家人”,哪怕她有缺点,哪怕她跟老爹的失踪脱不开关系,可是……她真的爱自己。
谁不想做父母羽翼下的小宝宝呢?明明他还小,从来没独当一面过,命运就把他推到这个冷风呼呼乱刮的悬崖边上。
可说到底,他也想,有份爱可以依靠。
就像老爹还在时那样。
回到办理进入“学院”手续时分配的小屋,独栋三层,周围也很幽静,正适合人思考,或是禅坐。
把幼龙轻轻安置上.床的时候,这只安静时犹如天使的小家伙,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忽然搂紧他梦呓。
“不要……不要走……天佑……”
“妈妈……再也……再也不喷火了……”
“天佑……吃蛋糕……”
脸颊忽然有些湿,嘴角咸咸的,他何尝不希望幼龙醒来,能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不再惦记什么夺回龙廷;也不再对着人类和城市喷火;更不会在有朝一日,蔑视地骂自己虫子,对自己刺出血枪。
可做不到的,她是龙,野性难驯的龙,那些就是她的本性。狸猫调皮,野猪贪吃,智慧生物注定难以对抗自己的本性,除非——
心忽一颤。
如雷霆划破天空,寂静被纷乱的思维暴雨吞噬。
【除非——被驯服过。】
他心底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犹如潘多拉的魔盒被一下子打开,无尽疯狂又不伦的想法在往脑门儿上涌。
他想起雷泽,想起雷泽身边乖巧的龙娘,想起勒嘉丝街道上那些几乎与人类无异的混血龙族。
他们也是龙?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顺利融入人类?与人类组成家庭,相伴一生,平安无事?
野兽有其天生尖锐的棱角,以纯粹冰冷的目光审视,人类又何尝不是一种野兽?上学和被社会毒打又何尝不是驯服野性的一环?
经历过驯服的人会变得圆滑,学会与其他人共处。而从未经历过驯服、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人,往往刁蛮任性,狂妄自私,人见人嫌,难以顺利达成社会化。
再往上……龙,会否也是一种野兽?
如果他主动一点,狠心一点,尝试去磨平幼龙的野性,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呢?
如果,如果让幼龙离不开自己,是不是从此往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她彻底沉溺进龙的认知,视自己为虫豸尘土?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龙。
但是,幼龙有可能被驯化成“人”。
李天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幼龙对他那样好,惦记他穿衣,牵挂他吃饭,可他竟然想当一个畜牲,学那些龙骑士去“驯服”她。
可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办法,能满足他“永远和家人在一起”这个自私又卑微的愿望?
她是一头桀骜难驯的纯血巨龙,自己总不可能跟她一起去杀戮人类,更何况……在变成幼龙之前,她曾是屠龙者。
杀戮人类,真的就是她内心深处的愿望吗?还是被龙血影响,所扭曲出来的癫狂恶欲?
他忽然想起幼龙褪去龙族特征后说的那句话。
“天佑……请从龙族手中,保护这个世界。”
或许“驯服”这件事,也不能算是在害她。
李天佑陷入深深的怀疑与纠结,他的人格仿佛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在为这个疯狂的念头而感到羞愧,无论再怎么粉饰,扭曲他人的自我意志都是一种伤害和侵.犯。
另一部分,却在悄悄诱惑他说:“快去做吧,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护好妈妈,才能让你们这对病态扭曲的母子,永远,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他出神凝望窗外飞走的麻雀,忽然想到,刚才追逐巨龙时,幼龙也是这样,高高地飞在天上,距离自己如此遥远,好像一眨眼,就会彻底飞没影。
有个瞬间,幼龙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那一刹那,他几乎悲伤地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她了。
可他不想再失去。
他不想再咽那些辛辣的苦水。
李天佑在阳台枯坐半宿,直到月隐星沉,夏蝉初鸣,他才缓缓站起身,掏出那袋已经风干变硬的小蛋糕。
他一口一个,麻木咀嚼,甜蜜的味道充斥口腔,他多希望能把这股味道永远留住。
登上二楼,主卧的席梦思,幼龙依然在沉睡。
凝视她可爱柔和的笑颜,李天佑突然升起一股邪恶的勇气,也不知是因为扭曲欲念作祟,还是昨日差点失去她所带来的后怕。
他走到床边,在幼龙水嫩的脸颊,轻轻抚过。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李天佑握住幼龙娇小的手,摩挲那根无名指上的契戒,他目光沉静,却闪过一丝病态依恋的光彩。
他轻轻说道:
“我们会作为最亲密的家人,永远,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