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点十分，威胁度审查的所有考试结束。
李修雯蹦蹦跳跳离开测验机构，哼着歌，尾巴趾高气扬昂在后边，眉飞色舞。
有“修”这个外挂，她自信成绩会非常不错，已迫不及待跟天佑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本该按约定在考场外等她的天佑……却不见踪影。
“天佑一定是饿了，去买冰淇淋啦。”李修雯这样想，然后幻想天佑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两个自己最爱吃的草莓酱甜筒。
可她等啊、等啊、等。
周围的龙都已走光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似乎每一条龙都有主人来接——除了她。
阴云密布，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幼龙顶着那本册子，在雨中傻傻地等。
一直到晚上，她都没等到来听她分享好消息的天佑。
李修雯只好安慰自己，天佑准是个大坏蛋，故意丢下自己，先回家了……她满怀期待地跑回公寓，却又盯着眼前漆黑的窗户出神。
“天佑，到底去哪儿了？”
李修雯心底空落落的，好惶恐，她躲在门边，苦思冥想天佑可能去的地方。
不等她想完，雨中走来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高高瘦瘦的，可脸色憔悴灰败极了，就像圣诞节被主人丢弃还踹了一脚的小麋鹿。
即便如此，李修雯还是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她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和湿漉漉的孩子，心疼扑上去，“天佑！”
“假的，都是假的。”李天佑喃喃自语。
“诶……”幼龙迷惑。
李天佑轻轻推开幼龙，似乎陷入某种绝望的状态。
冰龙王和他说了许多，从他生父的死，到生父与老爹的恩怨，再到生父死后，老爹对她的冷血追杀。
李天佑起初并不相信。
可诸多事，这头龙王都能拿出证据，乃至还有他出生时破开蛋壳的录像……那时他仍长着龙角，尾巴厚重，脖颈后的胎记与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画面中，冰龙王抱起他，背后是另一个男人的灵位。
所以……
他的“老爹”是假的——老爹真的杀了他的生父，甚至曾经追杀他的生母，他的原生家庭在老爹手中支离破碎，可后来老爹却养育他这头龙，足足十七年。
他的人生也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什么大有前途的屠龙者，而是一只注定觉醒的巨龙，与人类为敌是他的宿命，不管他是否愿意，人类都一定会除掉他，尤其是……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老爹。
他的两个妈妈同样是假的，一个有血缘没有爱，一个有爱没血缘；他的梦想更是假的，冰龙王不屑一顾，说那都是老爹在故意养废他，让他做不成有出息的龙。
人生好似幻影，记忆化作囚笼，他身边还有什么真实的东西吗？会不会，就连龙妈妈的母爱，都只是假物，是一触即溃的梦幻泡影？
“我……到底算什么？”
昏暗灯光下，土黄色鳞片在李天佑手背若隐若现，人类的皮肤，正勉力做着最后挣扎。
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小东西，忽然扑过来，强行将他推倒，也打断他龙化的过程。
随后，李天佑便看到幼龙那张可爱到犯规的脸，努力凑上来，靠得很近。
“天佑……妈妈很担心你……”
幼龙心疼地替他遮挡风雨。
可她太小了，又能挡住多少呢？何况这件事又跟她没关系——嗯绝对没关系！别胡思乱想！
冷静一会儿，李天佑捏了捏幼龙的脸。
“妈妈，你说……我的身份，应该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你呀。”幼龙不假思索。
李天佑苦笑，“妈妈你没听懂，我是想问，到底什么决定了我是我？如果有一天，塑造我的一切，全都是假的，那我又是谁？”
“天佑当然就是天佑呀，不然还能是谁……”幼龙奇怪地望着他。
这完全没过脑的话，竟然莫名有哲理，李天佑咀嚼两句，发现自己到不了那么高深的境界，只好把幼龙抱进怀里，紧紧抱着。
“亲爱的。”
“不要离开我。”
他呢喃。
幼龙脸有些红，轻轻在他胸口蹭了蹭。
“嗯……”
回到公寓，二人都已浑身湿透，李天佑脱.光衣服，正想冲个澡，突然发现一只没穿衣服的小龙娘横冲直撞蹦跶进来。
“天佑！一起洗一起洗！”幼龙举着蓝太阳牌沐浴露，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
好不容易把幼龙惊天地泣鬼神的想法给死谏回去，母子相继洗完澡，夜已深了。
睡前，幼龙抿着唇，依然很担心：“天佑真的不需要妈妈陪吗？”
“真不用。”
“可天佑今天状态好差。”
“没事的，睡一觉就能没事。”
“可天佑都不吐槽妈妈了。”
“这……”
他苦笑着，揉了揉幼龙脑袋，“明天都会好的。”紧接着又开口，打断幼龙欲言又止，“我保证，妈妈我保证。”
“嗯……好吧。”
话到这份上，幼龙也只好相信孩子，独自回房睡觉。
可那些事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想通的呢？深夜，李天佑甚至做了个噩梦，梦见老爹化身十六翼天使，带着八百辆面包车的人来追杀他。
剑抵在他脖子上，冷得像冰，老爹那个眼神……他睡醒都忘不了。
冰龙王没有告诉他老爹是谁，但仅凭这诛杀大哥追杀大嫂的狠劲儿，李天佑就能感觉出，老爹退休前，是个怎样六亲不认的狠人。
他甚至怀疑……老爹就是“修”。这杀大哥捉大嫂的事迹，指向性实在是太强了。可他脑海里，怎么都无法把那个吃烧鸡都很文雅的老爹，和浴血屠龙的大英雄修，联系起来。
或许……单纯只是巧合吧。
李天佑又开始自我安慰，毕竟老爹不是休，他还能幻想下跟老爹其乐融融，可如果老爹是修，那修对龙王的态度向来只有一个：赶尽杀绝。
这也意味着，梦中的恐怖场景，必定会成真。
一夜惊惶，次日醒，日头早已攀上三杆。
经过整夜收拾情绪，虽然创伤忧虑尚在，但李天佑已经可以正常学习工作，不再如昨日那般，失魂落魄，像具行尸走肉。
离开房间，隐隐地，李天佑竟听到楼下客厅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嗯？
他急忙下楼去看，却发现幼龙在客厅，正和一个男人交谈着什么。
这个不该出现在公寓里的“客人”，身材枯瘦，皮肤苍白，讨厌的五官令李深感无比熟悉。
他正是那个导致自己龙血解除封印的罪魁祸首！
此刻，李修雯也注意到天佑睡醒下楼，她面色浮过一丝慌乱，毕竟妈妈在背着孩子，跟黑恶势力商量偷偷炸学校的事。
她试图掩饰过去，“天佑早哦，这个是，这个是，嗯，妈妈新认识的朋友，快叫周叔叔。”
李天佑瞬间血气上涌，诸多糟糕的想法一闪而过。
刹那间。
他的皮肤已然变黄，手臂浮起土黄色龙鳞，三楼楼梯应声坍塌，与此同时，他也纵跃而下，朝那个男人挥出裹挟寒气的一拳。
与上次那无法匹敌的强大不同，这次，枯瘦男人甚至来不及动作，迟缓得就像个普通病人。
“天佑！别！”幼龙紧张地呼唤。
但这声音反而加剧李天佑的愤怒，为他紧张？为曾伤害你孩子的人紧张？才多久啊，你就被这个男人迷惑了！
他完全不收劲，这一拳也结结实实砸中枯瘦男人的脸，将对方打飞镶进墙里。
“天佑！住手！你们不要在妈妈面前自相残杀……”幼龙又过来扯他手臂。
胸中余怒未消，李天佑不管不顾，愤然甩开幼龙拉扯，他上前追击，想一鼓作气，直接杀了这个蛊惑妈妈的野男人，省得他再阴险作怪。
可拳刚抬起——忽然，他心脏狂跳。
紧接着，难以忍耐的疼痛、压迫感、恐惧感，油然而生，令李天佑动作迟滞，差点跪倒在地。
他惊愕回头，失魂凝望自相处以来，第一次使用“言灵·皇帝”，压制自己的幼龙。
她脸上是那种不像“妈妈”的神情，沉稳、娴静、成熟，更像是……与“妈妈”对弈的另一个人格。
“天佑，听妈妈的话。”她严厉责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