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娜媞……”
“我知道,等这封写完。”
“写完就快些睡吧……等你到以马内利应该也还能写……”
“等不到那时候,你先去睡吧,今晚我至少不会再趴着睡着掉了。”
耶娜看着莎蕾娜继续写着的笔,那只被绷带缠住手指的手在灯光下很引人注目,特别是那干涸的几点血迹。
她倒是没蠢到能伤到自己,那些伤口都是纤细的羽毛笔羽根在她手指上不断摩擦,压迫,最终从水泡到出血,被绷带缠了缠后虽然不至于每写一个字都钻心地疼,但动作明显慢了许多,错字也更多了。
可是这只手在莎蕾娜看来并不算坏事,因为即便隔着绷带,每一次落笔依然会刺激性地让一股痛觉直冲她的大脑,这样……她就不至于睡着了。
耶娜尝试劝过她,到了以马内利即便失去大部分的自由但写信这种事依然可以,没有必要在现在透支自己的身体去这样,如果她没记错,莎蕾娜从那天下午开始写信,到现在除了昨晚因为身体撑不住直接睡过去之外,就再也没合过眼了。
临走前,她看着在橘黄油灯下的莎蕾娜,颤抖着的火光找到纸上的时候依然能被称得上昏暗,于是她就发现随着时间推移,莎蕾娜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接近纸面,她知道,莎蕾娜眼睛不好了。
每一次地对视她都能察觉到相较于上一次,她的眼神都要更加憔悴更加血丝繁多,那昏沉沉的灰色瞳孔就像一颗被血色荆棘缠绕着的黯淡水晶球一般。
每当这时候,耶娜只能呆呆地望着她,虽然渐渐的熟练已经让莎蕾娜不再需要耶娜的词典帮助,但她依然守候着,很多次都提议可以让莎蕾娜念着,自己来代笔,但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理由总是一样的:
“让她知道我的笔迹就能让她多记住一点有关于我的事,这样至少,我给她的回忆能更完整。”
于是就这样,到最后雅娜只能无时不刻地在旁边照料着她,她曾听说连续的不睡觉有可能会出现猝死的症状,所以除了睡觉,她基本都守着,用板凳坐在旁边,和书桌边的莎蕾娜保持一定距离,她理解这些话如果有别人在旁边看着会让莎蕾娜写的有些不好意思或者不自在。
看看时间,今天是第二天的夜里,明天一切都会见分晓,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其实耶娜觉得两人相见还是很有可能的,不过她现在担心的反倒不是这件事了,而是如果要是两人真的见面有可能会出问题。
几乎可以笃定的是,倘若两人相见她们一起逃跑的可能会远远大于她们乖乖告别的可能。
不过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耶娜发觉,好像两人目前的行动都没有打算逃跑的征兆,莎蕾娜忙着写诀别书,雅莉尔忙着为到时候重冕仪式上的计划做准备。
的确,若是两人真的打算逃跑的话,比起现在戒备森严的整座城池,到时候万邦来朝忙的不可开交的以马内利的确是更好的选择,不过这种更好的选择无非就是百分之一的几率和百分之二的概率之间的区别。
她在空荡荡的教堂里走着,深夜给这片整日充斥着祝圣诗的净土带来了良久的平静与祥和,耶娜忽然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躁动,这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是那样的明显,以至于她能清晰地分辨出来,那是来自教堂大门外的车马声。
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与几天前坎妮菈公爵到来时的截然不同,现在的车马声足以让耶娜在脑中想象到一支和远征军差不多规模的军队。
她没有迟疑,那个答案似乎瞬间就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这是接圣女前往以马内利的仪仗队,按照规定,需要八十一支车队每个车队二十四辆马车按照极其复杂地排列前进,而圣女乘坐的“马车”所在的那个车队要由但特莱茵骑士团人力拖行。
耶娜甚至对那逐步到来的仪仗队心生了一种与神圣伴生的畏惧,提着长裙小跑着回到了房间,一推门,果然,莎蕾娜还在那里写着,和自己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她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红彤彤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轻描淡写的诧异。
“来了吗?”
耶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情很凝重,因为她无法想象接下来莎蕾娜会有怎样的反应,她预想不到,也不敢预想。
“嗯。”
莎蕾娜只是这样简单的答一句,笔继续动着,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耶娜有些奇怪,皱着眉头很关切地看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莎蕾娜居然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你继续写吧,等会儿可能要用到我,我先去等着了。”
她收起了不解,离开了房间,关上门后害怕莎蕾娜会不会只是在自己面前不表现,但背地里会大哭一场,于是背靠着门站了很久,直到她已经能隐约听见神父大人和其他的人行动的声音,然后再确认了屋子里的确没出什么问题后才真的走开。
她来到刚才的大厅里就和正在急匆匆下楼准备迎接的神父和司铎打了个照面,司铎大人看起来很着急,像个赶旅行团早餐的老大爷一样。
“那个圣女的侍女,快点去叫圣女大人呀!”
耶娜停下脚步,但没有向后走,只是恭敬的行礼后两手端腹不卑不亢地回答:
“圣女大人现在不愿露面,命我代为处理招待的事务。”
“哎哟,这个圣女大人怎么还是这样子!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仪仗队必须要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出发!可不能就这么拖下去。”
司铎急的打手背,旁边的神父大人拉着他的衣角想让他消消气,没办法,要先和仪仗队的使臣先说明状况,于是只能让耶娜跟上来代替圣女大人维持住场面。
毕竟现在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局面没有达到争分夺秒的地步,她自从进到教堂里,还是第一次来到那扇黑色铁栏杆的大门外,她和神父还有司铎站在被精心打理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像一片灯海一样的仪仗队一点点靠近,旁边还有些侍女和教堂里的其他神职人员。
在场的人里就是耶娜这个见习修女地位最低了。
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一旁的神父看起来也是开了眼,小声的问的司铎:
“您了解过这次仪仗队的大概人数吗?”
“不了解不了解,谁闲着没事了解这东西,但我听说要上万的,你就从这里望过去,教堂的这个山头全占满了都不够。”
的确,在呼啸着的晚风里那些被吹的一晃一晃而忽明忽暗的马灯像一片波光凌凌的海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也像那个笨手笨脚的神灵不小心把星河打翻在了人间一样。
这就是……圣女吗……
高于世俗一切的力量,神明在人间的讯使,这一切至高无上的赞礼就因为被一片鸟羽落在了头上而给在了一个傻乎乎的蠢姑娘身上,耶娜心里莫名生出些荒唐还有怜悯。
接待的时候她自然说不上话,只是在被司铎提到的时候对向自己投来目光的使臣行了一下礼,往后的冗长寒暄就再也与她无关了,不知道在哪里呆呆的站了多久,神父大人回头告诉她先回去叫圣女大人起床吧,梳妆打扮的事简单弄一下,到时候以马内利会有专门的神职人员为她定制仪式需要的妆容。
这句话虽然有点让耶娜吃醋,但她知道自己始终只是一个侍女,只有被选择和服从的权利,即便再想继续侍奉莎蕾娜,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她回到了房间,推门前她犹豫了一下,在那短暂的瞬间里她在祈祷,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虔诚。
“请雅莉尔·格萝维娅小姐来探望一次圣女大人吧,请在推开门的时候能看见两人相拥的场景,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接着她朝只有一点昏暗灯光的房间里看去,没有半点改变,唯一的一点,或许就是莎蕾娜换了一张信纸,除此之外就再也没了。
“……伊塔娜媞……”
“抱歉,我没乖乖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