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第七瓶墨水的耗尽，莎蕾娜像个挣脱了镣铐的精神病患者一样手在桌面上发泄似的一扒，七瓶墨水应声落地，虽然没有弄脏任何一张纸，但却像是一把敲响解脱之钟的大锤，宣告着这几百封的信终于写完了。
“○，○的……”
她仰面靠在椅背上，浑身无力的瘫在上面，两只手垂着，因为血脉不畅，现在她的右手手掌几乎一般都是灰暗发紫的，渗出的血也早就让那块只用了一天的绷带显得那样老旧，深深的沟壑是细细的笔杆留下的痕迹，整整磨破了两层布。
耶娜在她身后本来正坐在凳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但被墨水瓶掉地的声音给吓醒了，还以为是不是莎蕾娜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来查看，但看到的只是莎蕾娜终于合上了眼靠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凑近一听，已然有了熟睡时的舒缓呼吸声。
她看看地上滚落一地的墨水瓶，厚实的地毯让它们不至于摔碎，反倒和此刻的莎蕾娜构成了一幅有些荒诞主义色彩的画作，看看时间，大概是下午六点，冬天的太阳此刻也正在落下，淡淡的金辉从通向花园的那扇窗户和门中悄悄探进来。
但此刻一切都比不上莎蕾娜身上那些华丽装束光辉灿烂，莎蕾娜想要见到的也不是这平淡的落日，而是那个踏着落日而来的人，雅莉尔没有在饭点赶来，但莎蕾娜还是等，上一次次深夜的重逢让她依然充满希望。
耶娜不知道，不知道雅莉尔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再度出现，她也不知道她知否期望那样的情景再度发生，或许是熬夜把脑袋熬的有点昏，她现在思考不了太多的问题，只能代替莎蕾娜到花园里站着，像一根精致的稻草人。
“你在帮我等她吗？”
耶娜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睡到下去的莎蕾娜现在居然能站的好好的在自己身后说话，她回头看去，笑着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睡了，所以帮你出来看着。”
莎蕾娜连回报她一个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旦压力消失，人是最容易崩溃的，她现在几乎是靠在什么东西上就能睡着的程度，但依然扶着门框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到花园里。
“只要夜熬过了那个点，困意就会少很多，最后几个小时……我来等吧。”
耶娜上前扶着她下楼梯，每一步她眼神里的关切和心疼都会愈发加剧，靠近之后，耶娜才有好好的靠近看过莎蕾娜此时的脸色，让她想起那些身患肺结核或者为了治疗鼠疫被放血放到休克的患者。
“你要不去里面等，或者我给你抬把凳子？”
她光着的脚踩在冰凉凉的石板路上，和她此刻的四肢一样，久坐和长时间的暴露，让她的关节像是结冰了一样。但她还是拒绝了耶娜的提议，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要是坐下没几分钟就会睡着。
如果是那样的话，以雅莉尔的性格肯定不会叫醒自己，然后这来之不易的重逢有可能就会葬送在自己的手上，所以她不能睡，她不能断送这么久的坚持而最终连雅莉尔一眼都看不见。
“不用了，比起凳子，我更需要一个钟表或者其他计量时间的东西。”
虽然这样有些严格，但如果到了午夜十二点雅莉尔还是没有出面的话……她无法想象自己当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因为她依然对承诺怀抱着足够的希冀。
耶娜按照她的吩咐，去给她找来了一座发条时钟，足足高到了莎蕾娜的脖子，被耶娜有些费劲得搬到了花园里，就放在她的面前，而十二点的方向正好朝向了此刻太阳落山的方向。
这个画面一时间显得如此荒诞和奇异的优美：在茂密的绿叶和三色堇花丛中留下一条小小的石板路，在这之上静静伫立着一位神圣的少女，少女身前是一座与周围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的发条时钟，秒针滴答着，一切笼罩在偶然轻起的微风，逐渐艳丽，死寂的余晖，还有一步步走向十二点的发条声中。
「……也许某一刹那你会觉得我这些过于沉重的爱会让你喘不过气……」
「……谢谢你，赐予了这个不明不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以存在的意义……」
「……如果可以选择，我多想和你到我的那个世界，一间小小的房子，一生静静的爱意……」
……
“嗒——嗒——嗒——
咚——！”
耶娜站在身后试探地开口：
“伊塔娜媞……请别激动……”
她看着那个浸泡在钟声中依然纹丝不动的莎蕾娜，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这钟声意味着什么一样，没有耶娜猜想中的剧烈反应，只是简单的转身，一句话也不说，表情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里？请别激动，无论如何，至少你已经写好信了不是吗？一切都还没坏到底，想想她每次生日看到这些信时的笑脸，或者……你再多等一下？没关系的……”
耶娜第一次显得有这么慌张，围着莎蕾娜的身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她只是单纯的再向外走，就像被勾了魂的行尸一般。
最后，她来到那个她本就应该来的教堂大门前，耶娜一路上说了这么多，但站在门前的时候忽然停了嘴，两人就这样呆呆的愣了一会儿，耶娜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关切，可怜，急切，那些情绪一股脑全都挤在这份眼神里。
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帮莎蕾娜把门打开了，那片马灯汇聚而成的海洋和昨夜一样浪漫地亮着，风一样刮着，一切如常，唯独和那个人的回忆……或许再不能如常了……
“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您怎么了！”
“快！快——！医生！快点！”
“神女大人居然……晕倒了……”
“最好的医师呢？！给我跑快点！”
耶娜，神父，司铎，还有使臣们都声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整个教堂外炸开了锅，人们惊讶地看着那个站在原地的圣女大人当众倒在了大理石楼梯上。
除了耶娜，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场所有有治疗能力的神职人员，魔法师，甚至是修女都被叫了过来，神父大人算是比较冷静，开始安抚教堂门口那些目睹这件事的仪仗队员们，但是消息很快传开了，像是风吹过芦苇荡，也像是被打翻的油灯火苗在油泊里迅速蔓延。
“请诸位肃静，但愿各位不必承担叨扰圣女大人的罪孽。”
这句话倒是吓到了最近的那些人，纷纷都闭了嘴，毕竟他们谁都不像触碰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罪名。
“她怎么了？”
司铎大人像个着急的父亲蹲在旁边，扶着额头看起来愁的不可开交。
“……她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
耶娜看着一群所谓的医生看来看去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大着胆子在这么多的大人面前说出了这个事实，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倒在地上的莎蕾娜身上聚集到了那个不起眼的侍女身上了。
“我希望这不是您的恶作剧。”
神父不敢相信，对于他们而言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即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这让耶娜有点后悔刚才这句话的莽撞和冲动。
“我没有对您撒谎的理由，神父大人。”
“……那就都不必叨扰了，圣女大人需要休息，都退下吧，”
他下令，周围一众的医师们全都不敢说话纷纷灰溜溜地退下了，而耶娜作为侍女，现在是唯一有资格照顾莎蕾娜的人，于是在周围那些大人们的眼神示意下，她把地上的莎蕾娜轻轻地抱起来，送到了那个已经等候了整整二十个小时左右的华丽轿厢上。
“等等……司铎大人，您看，是不是……下雪了。”
“嗯？哦，的确是，也该到时候了，往年来的比这还要早些。”
一片轻雪落在被送进轿厢的莎蕾娜鼻尖上，但也仅有这一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