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一座小村」
夏天又到了,天气热,病传播的很快,但莉休梅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从出生起这里就一直这样,或许从出生前就这样了,但这不重要,她只知道在这里的人没有所谓的相伴一生可言,因为成家的两人总有一个要染上这种恶病离世。
冬天到处可见焚烧的尸体,孩子们就躲在那些火旁边取暖,夏天就把尸体放到河里洗好的衣服里总是带着腐臭味。
没有人觉得不对,当麻木成为一种公约的时候,就连一点点的人性都是病态的。
其他孩子们如此,但莉休梅拉和菈休梅拉姐妹俩并不一样,父母为了不让她们染上这病从小拿她们当金矿似的护着,就连过路都不会让人瞥一眼。
父母的关爱不是无缘而来的,虽说父母就有这样的责任,可当生存成为奢侈品的时候很多东西慢慢的就会被淡化,哪怕是亲情也一样。
“听说他们家那个大女儿出生的时候是倒着生的,说是骨子里带着巫术。”
“可不是吗?我可听说了,她妈不让这两姑娘出来见人就是怕这事!”
“啧啧啧……也算是一家就这么废了。”
……
这种风言风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家里的墙是些开裂的木板拼成的,外面说话里面听的一清二楚,可是即便这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道理,闲话也还是故意在两位女孩的墙角经常响起来。
“姐姐……她们说你是坏人……”
“那你觉得姐姐是坏人吗?”
小小的菈休梅拉在“巫术邪物”的怀里暖暖的依偎着,发霉的被褥代替了她身上的气息,尽管没有洗过澡的两人身上也没什么好的气味,但那至少是“姐姐的味道”。
“不是,姐姐又没做过坏事。”
“对吧,很聪明哦。”
她捧着妹妹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可是性格的大相径庭让两人还是有一种明显的姐姐和妹妹的感觉,那张小脸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对城里人而言手想摸上去都觉得难以下手,可是姐姐却溺爱地捧着,对她在阴影里笑笑,然后又搂在了一起。
夏天的湿热让这样的搂抱无论再亲密都难以忍受,于是等到怀里热热的妹妹无声无息地睡着后,她把她轻轻放到在一团干草上,那是她们的床,上面深深的压下去一个窝窝,让两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像在摇篮里一样。
明明都是十岁的大孩子了,却还是依恋着这些儿时的东西,是因为儿时没有这些流言蜚语吗?也不是吧,这些坏话在莉休梅拉看来挺可笑的,自己姐妹俩倒是没有什么过不好的,顶多就是耳朵遭罪,而外面的那些人却一整天疑神疑鬼,闹的惶惶不可终日。
“人类有些时候总是讨厌的让人觉得可爱。”
这个想法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的了,长期的与世隔绝,让她总是以一种置身度外的视角来看待所有人,以至于对于村子里的人她甚至都觉得和路边的野狗或是家畜没什么区别。
她从没觉得这是一种蔑视的心情,只是就这么静静地过着整个世界只有妹妹的日子,不厌恶,也不反感,像是喜欢吃苦瓜或者喝苦酒的成年人一样。
而和她同岁的妹妹,从生来就像一个乖巧的玩具一样,就这么陪着她,和她一样,没有什么厌恶的,或许该解释为逆来顺受,但实际上莉休梅拉每次从她眼里看见的喜悦都是发自真心。
所以对这个妹妹,单纯的像木偶一样的妹妹,不知不觉间,似乎多了些看不透在里面,那怕两人的生活的一切都没有变。
可是两人的生活安定如初,而为她们建立起这小小乌托邦的父母们却发生了一些理应被视为习以为常的变故,那是一夜莉休梅拉被热醒后在屋子里听见的。
“……怎么这么早?害了这病……
“……尽早处理吧……也算是为了孩子……”
“……这家就垮了……”
模糊而断续的话似乎带着泪声,莉休梅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些年她光靠听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种得了就要人五脏六腑一点一点衰竭的病症已经在屋外永世不停般地烧了无数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村里,这就是自古以来的诅咒,而人们对着折磨了无数代人的诅咒习以为常,却对这个降生世上不过十年的少女同仇敌忾。
第二天姐妹俩就看到一团冲天的火光在自家门前烧了起来,当时好像下了雨,雨点从木板缝里飘进来,落在地上的顺着地面流进来,好在这些潮湿的不适感都在姐姐的身体上被承担了,妹妹就在她怀里,眼睛里倒映着那照进房里的光亮。
墨绿色的眼睛比平时更加透亮了些。
“姐姐……爸爸……”
稚嫩的声音里带这些沙哑还有颤抖,语气疑惑不解,还有害怕。
莉休梅拉轻轻把她的头安抚回自己的怀里,想要遮住她向门外看去的眼睛,但再三思索后终究还是收了回去,成为了在她背上的温柔。
“今晚睡早一点,好吗?”
“嗯嗯姐姐。”
于是她就很乖的早早入睡了,莉休梅拉没想到她的顺从已经达到了控住入睡的程度,仅仅是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能进入梦乡,在之前她都要和姐姐说上很多重复的话。
好像在她的世界里就没有无聊两个字,过分听话的孩子,远远比那些身世窘迫的孩子还要惹人心疼,而自己的妹妹占了两点。
第二天又是特殊的一天,村子里破天荒的来人了,之前姐妹俩只在墙外的人口中听说过外面的人,就像一个传说或者鬼怪一样,传言里的外面人就和那些喜怒无常的鬼神一样时好时坏。
这让两姐妹不约而同地心生好奇,想要跟着母亲出去看看,但却被厉声阻止了,两只小鸡似的女孩只能干巴巴地闪躲了一下墨绿色的眼珠,依依不舍的把身体藏回了屋子破碎的阴影里。
又是几天,村子里被烧的人少了,虽然现在还是深秋,但烧人的频率明显是夏天那样少了,而合着一切变化一起到来的,还有整天在她们屋子外敲敲打打的声音。
那是建造东西的声音,小菈休梅拉有几次趴在姐姐的肩上从缝隙里露出只大眼睛好奇的观察过,是一栋新房子,和村里的截然不同,边缘看起来像针似的,黑白分明,顶上最高处还有十字架。
“姐姐……那是什么?”
“不知道,是外面的人的家吧。”
“嗯嗯。”
既然姐姐都说是了,那就一定是了,可是为什么外面的人要来这里安家,他们的房子为什么不是木板做的,那些十字架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还有白天的画面一次次走马灯似的在小小的菈休梅拉心里快快地闪过,一直闪到梦里,再从梦里醒来,看见依然温和的姐姐。
那双眼睛似乎比之前都要亮一些,脸上的笑也比之前要难以捉摸些。
当晚她听见了和墙外的声音不同的声音,那是一种纤细柔和的声响,还以为是鸟儿的婉转,后来才发现是一位大姐姐正在门外和母亲不知道聊些什么。
她放下怀里的妹妹,手上熟练地撩了一下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发丝,然后凑近了门板听,其实只是觉得那声音好听,能让她想起春天,于是就接着听了下去,没有打扰妹妹。
“我们真的不能坐视不管,夫人,请您一再三思。”
“我知道,多少遍都一样,不让就是不让!我家的孩子我自己会安置好!”
春光般地乐声轻轻叹了一下。
“夫人,这也是为了孩子。”
“我不更是为了孩子吗?你一个外人别来管这些事,俩孩子一直好好的,要不是我们费心,你看看和她们一辈的那些小崽子们还在几个?”
“我知道……”
她听了许久这悦耳的声音,也听了许久自己不知道意思的话,只知道貌似和自己和妹妹有关,其他的也听不出好坏,居然就这么靠着门板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