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时间是否是冬季，但那的确是个寒冷的季节，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那些不时就烧起来的火堆才会让人不那么厌恶，可是自从那个外面人的家被建起来之后，那些火和记忆里的明显少了许多。
不过这种对于潜移默化的改变并没有给这姐妹俩带来什么长久的疑虑，有的，只是没等冬天降临过几日，家里的动静忽然间少了许多，就像忽然间少了个人一样。
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天雪夜匆匆忙忙的几个人影，风雪一样在家里进进出出，随后就到了第二天白昼，那是一个莉休梅拉没有睡着的晚上，是她第一次这样。
她心里有种笃定一样的预感，那是个不好的消息，母亲的离去似乎已成定局，等到大约是是上午的一阵脚步声才终于坐实了这个事实。
“是叫莉休梅拉和菈休梅拉吗？别害怕，姐姐不是坏人。”
冬天听见的春光总是让人格外生暖，心也就随着松了下来。
“你是谁呀？”
小菈休梅拉没听过她说话，和姐姐一样，也喜欢这个声音，隔着木门被推开的一小个门缝看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外面雪地似的白。
“是医生哦，是治病的人。”
“病？病也能治吗？”
这个问题几乎像是一个不知名的魔咒似的，从菈休梅拉小小的嘴里说出来，冻住了那半张露着的笑，天真，美好的嘴唇在这一刻格外惹得人娇怜。
“能，当然能。”
短暂的迟疑之后她像是春天的冰河化水似的又笑了笑说。
“想和姐姐出来吗？到医院里。”
“医院？”
莉休梅拉和菈休梅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异口同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这模样把这位医生姐姐逗的有些脸红，本来就被冻地红彤彤，但现在更加明显了，以至于那昏昏的屋子里也能明明地望见。
“就是外面的这栋屋子，好奇里面吗？带你们去看看好不好？”
那种给朋友推荐假期去处的语气一下子就俘获了两位女孩的好奇心，她们对整个世界都是好奇的，更不要提是这个忽然横空出世似的别致建筑，要是能进到里面，想想也能期待好久了。
“可是妈妈说我们不要出去……”
像被水浇灭的火一样，小菈休梅拉刚想说“好呀好呀！”就被这样委屈屈地憋了回去。的确，母亲说过的话对于这两个孩子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于是也打心底的接受，甚至是维护。
“你们妈妈说呀，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
“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见？”
“当然是昨天说的啦。”
……
就连这样长距离的行走都还是第一次体验，医生姐姐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在那样的生活里度过到现在的，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而言，那样的童年简直都无法想象。
父母的爱，一旦过了头，就和伤害没有区别，但酿成他们继续病态保护下去的原因，就是这些不知黑白的孩子们的顺从。
她左右拉着一小只，她们太小了，从小的营养不良一定是首当其冲，哪怕到了十岁，也几乎要举着手才能拉到她的小臂，两张脏脏的脸贴在她的粗布袖子上，就这么踩着雪进了医院。
新奇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两人都有些应接不暇，害怕倒是不多，压抑许久的好奇心，还有过度保护带来的不知畏惧，一起构成了这两个女孩的勇敢，那种可怜的勇敢。
“来这边。”
三人进了一间大大的房间，这里的墙都是硬硬的石头做的，和木头的不一样，在风里不会吱吱响，而且光滑地能够找出那张模糊的小脸。
“这里有很多朋友，想认识一下吗？”
两小只从姐姐的身后探出头，那双大大的脚背后两人还有些紧张地拉着手，扣在一起。
这里的孩子很多，在一间亮亮的屋子里，这间屋子让莉休梅拉想到春天，心里想身边的医生姐姐，不会是春天的精灵吧。
但是那些包裹在春里的孩子们却依然是那副不友好的样子，那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脸，好像又把两个孩子拉回了那些冬天里。
“为什么会把邪物找来？”
“对呀，好恶心，还恐怖。”
“噫——我晚上不要和她们睡在一起，也不要和她们吃饭。”
小菈休梅拉感觉到姐姐握着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紧了些。
“菈，对不起。”
那是足以烙印在菈休梅拉整个世界最显眼位置的表情，给她一种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出的情感，感觉有哀伤，但是哀伤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不知道。
只知道那天她一整天都觉得姐姐和那场雪一样，而自己就像一棵顶着积雪的小草一直抬头望着她。
就这么又是不知道多久的时间，这里和屋子里其实没什么区别，变了的只是莉休梅拉靠着的墙从木的变成了石头的，那些话从身后，变到了身前。
其他的，一切如常。
平静总是经不起变故，少女的心也总是经不起摧残，更何况，那只是一张初入世事的白纸。
“菈休梅拉的病很严重。”
其实如果是病，那不是严重的，严重的是她的身体，花瓣似的体质要是直接受了那些药物说不定最后致死的是病还是药。
而体质并不是一天两天改善的好的，而病却能在一天两天的时间里彻底断绝这个女孩的生路。
莉休梅拉哭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哭会这么难受，之前哭都是因为小时候受伤或者是饿了，而现在明明一切安好，她却哭的比自己命悬一线时还要伤心。
医生姐姐和她一起坐在墙角，像之前她怀抱菈休梅拉那样，怀抱着她，给她唱歌，唱那些春天的歌。
“我想看看她……”
“……但是你不可以碰她，她也不能说话。、
“……嗯。”
她就这么连一句为什么也不问，跟着医生姐姐走过很多在阴影里的房门，黑黑门板深深的嵌在墙里，像是一件件棺材，等待着某个殒命的人把它当做归宿。
那是一条很长的路，但并不是路有多远，而是莉休梅拉走的很慢，边哭边走，慢也察觉不到。
就这么一直到医生姐姐打开一个棺材门，妹妹缩在一个白布床上的场景才在她眼前铺展开，像一只小鸽子在自己搭了一半的窝上午休一样，看不见什么病痛的神色。
医生姐姐就站在那里，靠在门上看着里面的姐妹，也好像是哭了，但是手臂压在眼睛上，也看不清楚。
“回去吧……”
“……”
泪汪汪的眼睛就这么垂在地上，医生姐姐大大的手轻轻压在她的左肩膀上，向前微微用力推着她，她一句话没说，脚步在地上搓出了些声响，明显是还不想走。
就这么磨蹭了半天，医生姐姐也不催她，就这么等着，等着，最后等来的，却不是莉休梅拉向前的脚步，而是一声鸟儿悲鸣似的：
“……姐姐！”
还有一阵暴雨似的脚步，两个瘦弱的病殃殃的身子就这么搂在一起，只留下她在远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怎么醒了？”
“……不知道。”
“有好些吗？”
“感觉好像没什么呀？”
莉休梅拉惊喜地回头看向医生姐姐，那种感激几乎都是伴着泪水满溢出来的，最后一直到泪水从脸颊划过，才留下一抹真正和春光一样的微笑，回头又紧紧搂着妹妹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火光，现在也都尽数不见了踪迹，只留下此刻病房里从高高的小狭窗里透进来的阳光，静静地被子似的盖在两姐妹的身上。
“说来……也是春天了吧。”
医生姐姐抹了抹脸上的湿润，看着面前的场景吸了吸鼻涕，带着一种明媚的笑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