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只看样子刚出生不久的粉嫩小狐狸,围在女子周遭,跑跑跳跳,滚来滚去,宛若个菜市场:有扯她头发编花绳的,有抱着她的尾巴当滑梯爬上爬下的,有咬她腰带往她怀里钻的……
女子无动于衷,呼呼大睡。
清风拂面、绿叶飒飒,时间好似暂停了一般,只剩下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直到远处飘来一团袅袅白雾。
雾中一只头生向后的层状双弯角,浑身覆盖着微卷的雪白绒毛,四蹄踏空,周遭飘荡着紫红色祥云,幼鹿大小身形的生灵,迤逦而来,停在了女子榻边。
雾气散去,原地立着一名少女,身着一席水墨山水画金边白襦裙,白发飘飘,紫眸犀利,神情冷冽,也不言语,就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少女瞪着充满寒意的眸子,眼神看得人发毛;女子则闭着眼,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也不知醒没醒。
两人面面相对,都当对方是不存在的空气,比着谁先吱声谁落下风的、谁更不要脸不要皮的怪异游戏。
少女来此“兴师问罪”,指望着对方“坦白从宽”,但女子稳坐钓鱼台,怡然不动。
小狐狸崽子们被莫名的气氛“冷”得毛发打颤,“哇”的一声,一哄而散,躲到后面的林子里去了。
小年轻又怎绷得过千年的老油条!
最终少女面色没崩住,先一步冷冷开口质问:“……小鹿呢?”
女子挑挑眉,打了个长长的、毫无形象的大哈欠,仅仅抬起半只倦怠的眼皮,支撑了没到一息时间后,便重重闭上了。
“涂山女娇!小鹿不见了!”少女冲她喊道,轻灵的嗓音中压抑着无尽的愤怒和焦急,“我哪里都找不到她!人丢了!你把她藏哪去了?”
“哎哎!吵死了,倒霉孩子!”女子皱着眉头,揉了揉头上的狐耳,“汝叫那么大声作甚,吾听得见。”
“女娇!我要我的小鹿,把她还给我!”
“好汝个小白泽!没大没小的,吾好歹也算看着汝长大,岂可直呼长辈名讳,教养都喂了那群憨龙喽,欠打!”女子成熟的嗓音古井无波,慢悠悠地翻了个身,又慢悠悠地说:“再者,汝又不是她妈她爹的,管那么多!丢了便丢了,汝待如何?”
少女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清冷的眼眸中挤出几滴泪豆子来。
“涂、山、女、娇!我没在开玩笑!没有我的祥瑞之气护持,她会死的!会死的……”
“汝认为吾在跟汝开玩笑?”女子仍旧说话慢吞吞的,“汝能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一世么?”
“我愿意!”少女坚定地说,“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她回来,就算是粉身碎骨……”
“噗~”女子的笑声打断了少女一厢情愿的假设,“汝愿意?汝觉得她愿意么?背负他人的牺牲活着,一辈子悔恨和痛苦,汝认为她往后的人生会精彩吗?”
“我不后悔!”少女话说得理直气壮,“我就希望她好好活着,活着就是精彩的。”
“汝看那枝头上的雀儿!”女子忍着想撬开这破孩子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榆木玩意的念头,指了指头上。
那里,一只羽翼刚刚丰满的小雏鸟,正抖擞着翅膀,拼命扇动着要从巢穴边缘一跃而下。
“看什么?”少女疑惑地望向女子手指的方向, “唔,为什么?好丑,毛都没长齐!”
“唉!”女子觉得想要跟一个憨子讲道理的自己,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雏鸟终究是要飞离巢穴的!终究是要一个人,在逆境中磨砺,才能学会飞翔,才会长大。在这个过程中,谁也帮不了它。”
枝头上,小雏鸟已然从鸟巢边上跃下了。它在空中凌乱地扑腾着翅膀,七扭八歪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身子上上下下,飞得十分艰难。
就看着,它的一只翅膀突然抽搐了一下,因体力不支,小雏鸟径直从空中摔落。
“小丑鸟会摔死的!”少女面无表情,但还是试图飞身过去将小雏鸟接住。
“不,别动!”女子一条白尾巴舞起,卷住了少女纤细的腰肢,“好好看着,它会飞起来的。”
像是在验证女子的言语,小雏鸟在落地前的瞬间,猛地展开了双翼。
它小小的身体在气流的作用下,滑翔而起,重新回到了天空。它仍旧不太娴熟地扇动着双翼,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左支右绌、无比狼狈了。
小雏鸟成功学会了飞翔。
“哦,真好,但还是好丑!”少女波澜无惊地开口,“所以,我的小鹿去哪了?”
“真是个榆木脑袋!”女子以手加额,有些头痛。
憨子真的可能往往比聪明人更难忽悠。
她颇为无奈地说:“汝再仔细看看那鸟巢的后面。”
鸟巢的后上方,在茂密的枝叶中,隐隐看到两只色彩斑斓的、羽色艳丽的成鸟,依偎在一起,默默守望着天空中那个飞得冒冒失失的小家伙。
那两只鸟冲着少女撅着尖喙,似在愤懑她辱骂自家孩子的相貌,但在少女冰冷眼神的注视下,又瑟瑟地把脖子缩了起来。
“小鹿最美了,那只丑小鸟太丑了,不是小鹿变的!”少女不假思索地得出了结论,“后面那两只鸟太鲜艳了,小鹿不喜欢鲜艳的东西,也不是小鹿变的!”
“是类比,类比!汝个榆木疙瘩!”女子这么多年的涵养就要在今天败光了。
少女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张张口,无声嗫嚅了几下。
“可是,小丑鸟……太危险了,太危险……小鹿怎么……”
紧接着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耍了。
“不准拿小丑鸟类比小鹿!”她叫嚷道,“不对,小鹿她根本没有意识,动都动不了,怎么类比……”
少女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瞳孔,冰冷的面容第一次显现出喜悦、激动的神情,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和彷徨。
“是啊,太危险了!”女子顺着她的话茬,不紧不慢地讲道,“所以唉,修劫啊修劫,这孩子真不知道那根筋答错了,跑去修劫,那劫是能修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