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托莉是在半夜醒来的,窗外的明亮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眼皮,把她唤醒。看到床边椅子上和衣倚靠而眠的叶绿,后者紧闭着眼睛,一点呼噜声也没发出。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手术的麻药后劲还在,只觉得四肢和躯干像灌了铅,胸口处包扎好的伤口正散发难以忽略的痛楚。妈妈恰好也在这时候醒来,靠着墙的她对托托莉笑了笑,“这孩子,看着你进的手术室,手术做了十六个小时,你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刚刚才睡过去。一直等到你手术结束,想必累坏了吧。”
托托莉下意识点点头。“醒来之后可要好好感谢人家,让我们家托托莉活下来了。”妈妈轻轻说,“叶绿小姐对我们家的恩情,这辈子说不定都还不完了。”
望着叶绿熟睡的脸庞,托托莉心中温暖,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浓重的睡意再一次包裹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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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傍晚,到了这时麻药的后劲才消去大半,托托莉睁眼,妈妈不在床边,叶绿正端着饭盒坐在床边发呆,看到她醒了很高兴。“呀,晚上好!肚子饿不饿?”
托托莉张了张嘴,直到这时才感受到饥饿的存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叶绿会意地端来一杯热水,一点一点给托托莉喂了下去。“……妈妈呢?”托托莉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一跳。
“阿姨去吃饭了,我在家里吃过了,做给你才来的。”叶绿说,“我知道你要问手术的事情,手术很成功哦,医生说,最好的情况,你再有一个月就能出院,情况比想象中还好,以后定期复查就行。”
托托莉点点头,动作轻微。“今天,几号?”她费力地开口。
“二月第一天。怎么了?”
“联考,二月二十号,还有,二十天。”托托莉说,“希望赶得上,不然我要再读一年高三了,不要。”
叶绿笑出了声,她可真开心,“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对了,饿不饿?我帮你抬高床头,吃饭咯。”
托托莉点点头。用床位下方的螺旋握把将床头抬高以后,叶绿打开便当盒盖,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咖喱土豆炖牛肉和白米饭。“阿姨说你最爱这个,我也不会做,就和阿姨学了一下,在家做好带来的。来,啊——”她用不锈钢勺舀起满满一勺,端给托托莉。
托托莉望着勺子发呆,为我学的?过了几秒才回神,张开嘴巴吃了进去。“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喂。”她边咀嚼边嘟囔。
“可你是病人。”叶绿一本正经。
“可我不是小孩,我能自己吃。”托托莉把手伸向饭盒和勺子作势要自己吃,可叶绿按住她的手,“不~行,病人要听话!”
“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又是守夜又是做菜,你做得够多了。”托托莉说,她对叶绿的情况一清二楚,“叶绿姐平时都舍不得吃牛肉对不对?却给我准备这么好的饭,我要是再让你喂,会显得我很没礼貌!”
“我们什么关系,还讲究这些?牛肉再贵,架不住我乐意。”叶绿笑了笑,又舀起一勺,“来吧,别废话了,张开嘴。你刚做完手术,肯定饿坏了,不补充营养可不行。”
托托莉不情愿地收手,张嘴。“这就对了嘛。”叶绿把勺子放到她嘴里。
“好吃。”
“当然好吃,你可以不相信我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怀疑我的厨艺。”叶绿得意极了,不停给托托莉塞饭,一直到便当盒见了底。托托莉打了个饱嗝,叶绿看着她满脸通红地捂住嘴,善解人意地笑了。“你吃完了,该到我吃了。”
“你怎么知道我能吃这么多?真厉害。”托托莉很好奇。
“不知道啊,我只是做了一大份,然后四六分成而已,你四我六。”叶绿自然地说,“如果你觉得还想吃,那就接着吃我的那份呗,我继续喂你。”
托托莉沉默一会,摆摆手。等到叶绿吃起她的那份,她低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你安心养病就好啦。”叶绿狼吞虎咽,她也饿坏了,“这些都是作为朋友该做的罢了。”
“你以为说得这么简单我就能不愧疚吗?笨蛋叶绿姐。”托托莉说,“不过眼下我的确有想做的事,能帮我从柜子里把书拿来吗?二十天,应该还来得及复习。”
叶绿的唇角漾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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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便是无聊的养病阶段,叶绿不负托托莉所托要来了全套资料,每天打完必备的点滴,托托莉便会开始复习,进行最后阶段的冲刺。叶绿如果没事可做,会一直待在病房,既是照看,也是为了为有疑问的托托莉答疑。虽然毕业两年,该记得的也不至于落下太多。医院方出具的报告显示托托莉至少还有一个月才可出院,因此出院联考注定是没戏了,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在病房里考试。前段时间原本已经停下脚步的托托莉,此刻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追赶之前的进度。“我要考东大。”她坚定地对叶绿说。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叶绿有些担忧,“东大不容易考的。”
“我要试试。”
“好,那就考,大不了失败而已。加油!”
“姐姐不许说丧气话。”
“啊,不自觉就说了,抱歉……”
不到考场考试需要申请。学到距离联考还有一周,这一天叶绿和托托莉的父母来到托托莉就读的高中,他们找到班主任,寻求能让托托莉不出院也能参加考试的办法。班主任表示束手无策,于是他们一起走进了校长的办公室,申请外派两位监考教师。胡子拉碴的校长表示有些难办,因为外派需要付工资。叶绿表示这不是难事,工资她可以代为支付。“春田同学很可怜,相信您也如此认为吧?”她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承受复读一年的重担?如果派出两位教师就能解决问题,让她有资格参与联考,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经过再三斟酌,校长答应了这一行人的请求。外派的教师其中一位可以由托托莉的班主任担任,并且表示不要工资。经过托托莉父母的再三请求,剩下一位老师的工资由他们负担,而不是叶绿负担。
巧的是,托托莉班上还有一位老师愿意参与此行,于是托托莉的父母一分钱也不用出了,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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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考的前一晚,二月十九日。
晚饭过后,叶绿收拾好便当盒,正想离开,被托托莉拉住衣袖,“叶绿姐,今晚我想通宵学习,你留下陪我。”她咬着下唇。
叶绿扬了扬手上的袋子。“可以是可以,等我回去洗碗再来?”
“那你等会过来?”
“可以啊。”叶绿转了转眼珠,“为什么要我陪伴?不会是因为害怕?”
“才不是!笨蛋姐姐!我想要你再给我补补习啦!”
只是开玩笑的叶绿做了个鬼脸,离开病房,只是脚步稍微快了那么一点。一个小时后她回到病房,托托莉已经关上顶灯,正开着床头灯苦读。她坐到床边,欣慰地看着托托莉努力的模样,“我回来啦。”
托托莉没抬头。“趁着这机会和你说个事。”叶绿说,“小小鸟,你不用想着怎么报答我,真的。我那不靠谱的妈妈说过,人活着,能为别人解决别人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是一种难以比拟的的幸福。帮助了你,救了你一命,我得到了成就感,得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觉,得到了满足感,这些,都是你回报我的东西。尤其你不是那种不思回报、不念恩情的人,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
“借口。”托托莉小声说。她望向叶绿,“你省下的钱,你打算拿来干嘛?”
“原本是打算买车……”
“原本?”
被托托莉敏锐抓住关键的叶绿苦恼极了,“现在也打算买车。”
“你的钱,去哪了?”托托莉盯着叶绿,盯着这个不老实的女孩,“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叶绿自然是避开她的目光。“好啦好啦!”僵持了一分钟,她忽然大声说,“都给你付手术钱去啦!承认了你就高兴了吧!”
“我就知道,叶绿姐你这个笨蛋!”
叶绿尴尬极了,扭过头,不敢看托托莉。“我自己的钱,你就别管啦。”她小声说。
“可你辛辛苦苦攒了两年!原本是想买那个我们都想买的绝版腰带对不对!后来才转成买车的,因为腰带下架了!DELTA的声控,对不对?然后因为我生病就一股脑投进来了!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乐意?”
被预判一步的叶绿继续别着脸,呲牙咧嘴。“就算你说这是你的钱,你有处置的权利,嘛……也罢,反正确实是这样。”托托莉赌气地抓着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反正这么大的恩情,我暂时是肯定还不上的,你就等着我慢慢还吧,哼。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应考,不让你失望,不让自己和父母失望,别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想。”
她嘟着嘴唇,含着泪。
叶绿松了口气,托托莉又写了两题,她才继续说道:“别有心理负担,才过了二十天,病号服看着都比原来宽松,有我和阿姨花心思投喂,你怎么反倒还瘦了。焦虑伤身,你现在可是我们的重心,大家都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我原来是叶绿姐的重心啊。”托托莉没好气,“我还以为你满脑子的模型和特摄。”
叶绿被怼得无话可说,独自生闷气。托托莉想了一想,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那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知道怎么就跟着哥哥喜欢上了特摄,喜欢上假面骑士和奥特曼,一直在幻想有人能来救救我。”
“这不是来了嘛。”叶绿笑着说。
“我又没说没来。”托托莉说,“好了,我得继续复习,叶绿姐你闭嘴自己找事情做去,有问题我再问你。”
叶绿站起身,在托托莉疑惑的目光中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题,“过程有个扣分点,符号写错了。”
“哦。”托托莉说,“算了,姐姐,你别走了,来帮我看看这套卷子我做得如何。”
“唉……”
“不许叹气,谁让你要答应留下来。”托托莉嘴角上扬。
“我怎么就要多管闲事……”叶绿叹气,这下确实有事情做了。
月亮在空中挂了多久,叶绿就给托托莉讲了多久的题目。托托莉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打断叶绿的讲解。讲到半夜叶绿下楼去买来咖啡,两个人都哈欠连天,然而一个也不敢流露出丝毫睡意。终于,早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病房里时,叶绿已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几乎是刚倒下立马睡着。可托托莉呢?她精神饱满,望着叶绿趴在床上睡着的傻样,她笑了笑,心中燃起难以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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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考的两日流水般飞逝。
两天后,托托莉亲自扔掉了所有课本和习题册,算是对三年高中生活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