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
扬尘随风起，沙土在“乐昌城”的大牌匾上敷上一层尘霾。
二人没有在城外停留多久。给守城的卫兵看了一眼通行牌后，林安平和秦之秋就在逆风中踏破千尘，于城门中大步穿行。
直至穿过城门，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尽管乐昌城只是一座小城，在赶集的当天，这里也勉强算得上热闹。往来的商贩挑着货物集结于市坊，附近的村民也挑着这天来购物。
有家禽，也有肉贩。买玩具的摊位上有彩色的风车旋转，茶铺摊主正在吆喝。
在这些人之中，也能看到一些穿着与平民不同的身影——那些穿着或青或白的翻领袍的，正是来自南海郡不同修道宗门的弟子。
很奇怪的是，尽管林安平和秦之秋并没有专门去与他们对视，但这些弟子们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了二人的身上。
想来也是……虽然人的相貌不尽相同，但那发色雪白、明晃到异常显眼的，也就只有秦之秋一个人了。
但那些人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外貌上的相异而对她投以目光。
林安平感受得出来。那些弟子对她的窃窃私语里，总是夹杂着不太友好的神情。
“那个是立恒峰的吧……听说成了峰主？她身边那个是谁？”
“我听说她前段时间在这里卖鸡蛋呢，看着就不像正经的修行之人。”
“她还蛮可怜的，都是为了生计才这样吧？断水峰的人把她整得可惨了……”
“师妹，少说这些。让别峰的人听去了不好。”
“哈哈，我们断水峰的可不会在乎。反正立恒峰的人又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有人笑了起来。
“听说立恒峰下个月就归我们的长老管咯。弱就活该被废掉！”
下个月？
林安平眼睛一眯。他没听过秦之秋对他讲过这个所谓断水峰的事情。
不过，他从这些流言里，或多或少明白了秦之秋最近心事重重的原因了。
他把目光投到了身旁的秦之秋。
她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只是维持着那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在林安平的身边左看看右看看。
但她看上去，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那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反而让她看上去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这样子……可算不上是真的开心啊。
林安平望向了那个身着黑衣的断水峰弟子。那些嘲笑的话语听起来实在是太刺耳。
不善。
他在浅浅地扫视完其他门派的弟子后，便开口问道：
“师父，你知道叫断水峰的，是哪里的人吗？”
秦之秋的脚步顿了一下。
“咋突然问我这个？”她长长吐气，似乎不太情愿讲。
“弟子初来乍到，想了解一下这附近的修道之人，以后好打招呼。”林安平对她微微鞠躬。
他原本只是试探性地问一问。若是秦之秋不肯讲，那他待会儿便自己寻那些摊主攀谈，问一问简要的情况便是。
不过在看他这么恭敬之后，秦之秋也就没有再多推辞了。
她思考了一阵子，便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讲解了起来：
“南海郡的天倚宗并非什么大宗门，但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在它之下，有五个分峰，而断水峰……便是其中之一。”
林安平点了点头：“师父你说过，立恒峰是天倚宗的门派之一，更是天倚宗本宗的发源处。‘立此间四方，挚天地之恒’，行侠仗义的宗旨曾吸引了很多英雄才子加入。”
“可如今势力最大的，是一心只求武力登峰造极的断水峰。现在立恒峰早就没落啦，谁还信侠客心肠这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秦之秋轻叹一声。
“现在的人，惟恐他人比自己更强。比你强就恃强凌弱，比你弱，就趁你病拿你命。”
“这……”林安平一愣，陷入了沉思。“这世道……仍是如此么？”
“一直如此啊。”秦之秋说。
她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回忆那段过往。
“曾经的断水峰，属于立恒派的门下。但自从我的师父死后，立恒派便分崩离析。当年的各派长老觉得立恒空有‘天倚宗主峰’其名，于是就暗里私通当时的立恒峰二弟子，把断水峰强行分出去了。”
秦之秋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无奈。
“很多弟子看到这个情况，也纷纷起了二心。当年为了这事，我的大师姐作为立恒峰峰主，赌上性命与名誉，去与我那分走断水峰的二师姐决斗。但……她最终输给了我的二师姐，立恒峰的威信大受打击。”
”在那之后，剩下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大师姐受不了这种莫大的落差与屈辱，自尽了。慢慢地，能继承峰主之位的人，竟只剩我了。”
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林安平曾以为天下太平，那这般的情况就应成为过去式。
南剑宗的存在，不正是为了裁断这种事情吗。
“可是，师父……这不对。南剑宗的裁断使，理应管理这种事情的。”
“是啊，当然不对了。秦之秋的眼神有些落寞。“但我们是小宗门，南剑宗哪又会多看我们一眼呢？”
“……”他哑口无言。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啦。”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有你肯做我弟子，为师就知足了。”
秦之秋捏了捏林安平那僵硬的脸，似乎是为了安抚他。
“为师不愿意和你讲，也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看，你现在跟个苦瓜似的！”
“但是……”林安平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这不公平啊。”
“我也知道。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秦之秋又摸了摸林安平的头。“弱小的做什么都是错的，强大的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话……听着很无情，但其实是对的。
林安平的师父涂山衡在当年收他入门时，也亲口说过类似的话。
但也正因如此，涂山衡才一手栽培了那个名为南剑宗的宗门——为了改变那一句话。
现在看来，南剑宗目前做得还是不够。
林安平低下了眉。那清秀的脸上像是在回忆往昔，又像是在感叹自己的无奈。
不过，即使秦之秋说着这么丧气的话，但她却并没有显露出悲天悯人之态，反而对着林安平勾起了嘴角。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又补了一句，放心啦，这立恒峰的处境就算再艰难，为师也会想办法的！
“谁让我是你的师父，又是峰主嘛。”
这个家伙，虽然平时看上去二逼兮兮的……但在这种时候，她却又很成熟。
此刻的秦之秋，就像一个过早承担起了支离破碎的家的小女孩那样。
她对一切都很无能为力，却又异常地坚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