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昌城内,入夜时分。
林安平来不及拂去身上的风尘,便一脚踢开了那间设有镇妖榜的客栈的门。
烛火飘忽,其光烁烁。屋内的人看着这面无表情的家伙突然闯入,无不感到脊背一寒。
甚至都分不清这寒意究竟是门外的阴风所致,还是这个来势汹汹的少年。
而林安平没有理会这些人,他只是看着某个地方而已……
只是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镇妖榜,脸色像是想杀人那般阴沉。
至于为什么是踢开?因为他的手根本空不出来。
如今的情况若需娓娓道来,得归因于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
黄昏将尽。
林安平下山到一半,忽然醒起自己没将入城的通牌带在身上。
真是……稍微火急火燎了些,就出岔子了。
可正当他准备折返回山上拿时,却发现一个身影屁颠屁颠地追着他。
天色那时已经渐渐地晚了,半边天穹染上粉紫的夜幕。直到那人走近了,林安平才看清那是一路追过来的秦之秋。
她像个追夫的小娘子似的踩着木屐走小碎步。木屐嗒嗒地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父?你这是……”
“你跑那么快干啥呀!”
她晃着手上那张通牌,气喘吁吁:“你不拿这个怎么进城?”
林安平看着她通红着脸,胸膛起伏。
待她走到林安平的身边后,她整个人就挨在了他的身上。
“哎哟,这山路走得累死你姑奶奶了……”秦之秋抓着林安平的手,蹲了下来。“脚疼脚疼脚疼……”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看见秦之秋的脚腕隐隐地发肿发红。
看上去应该是穿着不适合走远路的木屐,走路走得太急,不小心扭到了。
虽说修行者在凡人的眼里已经和半步神仙无异。但说实话,他们也还是人。
会出差错,脚也会崴。
也会埋怨丢下她煮好的粥不吃,却也会为了送一张通牌别扭地走了一路。
林安平心里一紧,蹲了下来,轻轻抚摸了她的脚踝。
“疼吗?”他问。
“还好啦……有一点咯。”
林安平像是做错了些什么那样,皱起了眉。
秦之秋没想到,他这冷清的家伙,竟也会突然来这一出?
但她心里又在暗暗窃喜,不知道为什么。
“倒……倒不如为师说说,为啥这么急?”蹲着的秦之秋歇过气之后,便和林安平对视着问道。
“弟子担心这镇妖榜会出问题,导致立恒峰无法完成镇妖之事。”
他低着头说。
“镇仪司一向来去无踪,镇祓恶神于阴影之中。此番出使乐昌却未曾隐匿行踪,弟子认为这是计谋。”
“什么计谋?”
“风声鹤唳之计。”林安平答。
秦之秋眯起双眼,看上去一脸阿巴阿巴的智慧之相,完全是不懂。
但她没有再多思考下去,只是沉默了些许时间,就点了点头。
这果断的决定,似乎是完全出于对林安平的信任。
“我还没完全搞明白,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带为师一起去吧,路上再慢慢解释。”
“师父大可不必。让弟子去解决就行。”
秦之秋蹦跶了起来:“哪有师父坐镇山门优游自在,只让弟子去跑腿忙前忙后的道理?”
“不都是这样么……”林安平神色微变。
“在我这里不是!”秦之秋神气地叉腰腰。
但说得豪气,做得稀烂。
她往前一踏步就带着哭腔嗷嗷叫了起来,捂着脚踝倒吸凉气。
看样子崴得厉害,她是没法赶这段山路了。
但若是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回山上的宗府,那她也是够呛。
林安平望着她那可怜巴巴的脸,面无表情地在原地愣了一阵子。
然后就很干脆地站了起来,对她伸出手。
“师父,把通牌给我。”
“干嘛?我不是说了,要和你一起去吗?你别担心,为师走得动路!”
“但不方便。”
林安平话音刚落,秦之秋只觉手里一空。
那通牌,竟被林安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还顺便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随后她只感到什么东西有力地将她托起,然后将她的那双木屐脱下,塞进了她的手里。
一阵飘忽的感觉传来,秦之秋的双脚就这么简单地离地,被林安平抱于身前。
她身子很轻,林安平心里暗自估量道。
“时间紧迫,可能有些颠簸。师父抓牢些。”
林安平紧了紧搂在秦之秋腰上的手。这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她一下子闭嘴了。
她将双手环抱在他的脖子上,用手指勾住被他脱下来的木屐。
脑袋则靠在林安平的脸颊旁,一反常态地闷着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如同小狐狸那般微微抽动自己的鼻子,任由自己柔软的胸脯贴上了他温热的胸膛。
能闻到他身上的微微檀木气息,甚至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他的心跳。
这让她从脸颊到耳根都开始发热了。
而林安平……则像一块惊天大硬石那样雷打不动,什么都没意识到。堪比一位得道高僧,面对这般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小天女,竟只是哦咿哦呀地默念心经。
压根没瞟向秦之秋哪怕一眼。
他只顾着赶路,任由晚风将秦之秋的发梢吹起,扫过他的脸。
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么解释那镇妖榜的事情。
“镇仪司平常并不会派出司使。”他突然开口道。
“啥?”
“师父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脑袋正在冒粉红泡泡的秦之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她也是个思维跳跃的无厘头女,一下子就跟上了林安平的脑回路。
“因为天下各处宗门林立,总会有人能处理当地的妖祸?”
“对。除非事态严重,当地宗门也束手无策。”
林安平叹气。
“所以镇仪司常与灾祸随行,也不免让人称呼为祸鬼。甚至有人传,是死在镇仪司手中的妖异无数,杀气过甚,才招致这些灾祸报复。”
“难道这就是镇仪司常在暗处活动的理由?”秦之秋皱眉。“可明明他们是镇守一方安康的人!”
“师父能这么认为,我很开心。但我们……”
林安平把自然而然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换了个词。
“但他们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像师父这么想。所以镇仪司一般都会隐匿踪迹,免得生出惊扰天下苍生的事端。”
他踩着似幽魂般无声的步伐,挑了一个捷径跳下,轻巧地于山野林路中落地。
竟没震起一片落叶。
“而这次镇仪司出使的消息,竟然连隐瞒都不隐瞒一下?此番定是有人故意散播的消息。”
“……断水峰?”秦之秋醒悟了过来。
“对,弟子担心的就是断水峰。”
一旦这镇仪司使来到乐昌城的消息散播出去,说不定也会传到一些开了灵智的小妖耳中;那之后方圆百里内的妖异自然就会忌惮,敬而远之。
因此,最近这乐昌城的镇妖榜上,得要清净不少。
这对需要阻挠立恒峰参加一个月后宗门大会的人而言,岂不是正中下怀?
若是这镇妖榜被揭完了,那再度贴榜得等到下个月;可那时宗门大会都已经结束了好久。
没能完成参会条件的立恒峰,连踏进大会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再赶过去揭取镇妖榜,恐怕也是赶不及,徒增烦恼。但至少也得去看看,说不定只是他想多了而已。
林安平加紧了步伐,于夜中的林路里穿行。
高天之上,夜鸦成群。它们顺风展翅,瞳中亮着如星辰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