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数日，那唤作长乐的镇仪司使，都没了踪迹；明明她说自己最近都会在乐昌城里活动的。
但这很正常。
镇仪司使本就这样。若她不想找你，那你便寻不着她。
这期间里，林安平也没白等。宗门大会的参会事宜自然没落下;关于那名作“烛”的妖异，也有在调查。
只不过，这妖异的踪迹可不是那么好寻得的。
林安平曾去那镇贴上通告的城郊旧庙看过。除了有路过歇脚的行商打扫过的痕迹以外，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也曾以镇仪司之名登门拜访过管理城里治安的武侯铺，找他们要了近些日子来起火犯灾的纪录。好就好在没有；但坏也坏在没有。
这乐昌城里，之前虽贴了榜一个月了，但城里倒也没什么异动。
这火妖没什么纵火的动静。估摸着是隐匿起来，正静候着什么时机了。
“你说会不会是贴榜的人认错呢？”秦之秋在立恒峰的书阁里嘟着嘴问道。“有时，我也常遇见那种贴。明明说得凶神恶煞，结果只是小妖作怪……”
“若是常贴，或有误报。但凡上报镇仪司，不太会有乌龙。”
林安平面目无神地向她答道。
在这书阁里，零零散散的镇贴与城防录散乱。一条条细红线如蛛网般穿起，这乐昌城的地图也被细铁钉点满大半。
自其方圆十里处，那些小妖的踪迹确实是按照那旧庙作圆心扩散开来，逐渐消失掉了。而按那些镇贴的布榜时间先后，这名作烛的妖侍，踪迹竟然是往乐昌城里去。
但这乐昌城里，自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的。
城内来来去去的修道者也并不少，寻常的妖异若不是急失了智，是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的。
可这烛却反其道而行之，让线索断掉了；寻不到踪迹，哪怕林安平有天大的本事，也拿它没办法。
“师父，我觉得还是得下山去查。”林安平喃喃道。“这妖肯定匿作人型，藏在市坊街道中。”
“乐昌人也不算少，你怎么分得出来是哪一个？”
“不查的话，就真的分不出来了。”
“唉呀……”
“弟子还能查的。师父你就让我下山吧。”
按常理言，只能等些风吹草动。
可林安平不是个看着妖异潜藏城中还无动于衷的主子。倘若他仍是南剑宗的宗主，这时肯定二话不说就找总务司的李洛城谈话，让她在城里布满眼线，再喊上作为徒儿的高潼关一同微服巡城。
现在他没那么大的权，但至少他自己还是能动的；于是，说完他就想从躺着的姿势坐起来。
可秦之秋却嘿呀地把他按了回去，顺带给他的额头敷湿毛巾。
凉丝丝的感觉传来。
于是，林安平的脑袋又枕上了她的大腿。
“干啥？听为师话，继续躺着！”
“只不过感到些许疲惫而已，师父你也不必……”
“不行。”
秦之秋捏住了他的脸，逼他说不出话来。
最近林安平的修为提升得很厉害。先前面对楚应晴时，他才二等四阶开阳四；如今却已经是三等一阶，玉衡一了。
这是为了赶在宗门大会前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以防到时有何不测。可过快提速的副作用倒也愈发明显，灵气躁动的眩晕感，已经恶劣了不少。
这几日奔波劳碌，连轴转没停过。经炼药阁那事，他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地步，及时休憩。可即便这样，也不免会在脸上露出疲惫之相。
因此，秦之秋今天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放松放松，送个大礼物。
结果那所谓礼物，就是软糯的膝枕伺候。
倒也不是不舒适……而是相比如今香艳的场景，他满脑子却想着镇妖。
秦之秋刚才似乎是去后院的立恒天池里打水了。如今的她，只着一件轻纱般的素白单衣，赤着那双小巧的玉足，并拢在一起，上边正挂着水滴。
白皙丰腴的大腿皮肤细腻。躺在上面，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桃木香气。
抬头便是她挺拔丰润的胸脯，侧眼便是只隔着一层轻布的小腹。
林安平的眼睛放哪也不是，更加是被她逮住，溜也溜不掉了。于是最后只好闭上眼睛，享受这少女娇柔身躯的美好……以及那时不时传来的湿润清凉之感。
那毛巾沾的是立恒天池里的水。秦之秋说这水能使人气定神闲，效果又劲又霸，用过的人都说好！
虽然没她说得那么厉害，但确实也有几分功效。
这天池，似乎是立恒峰的圣地。里面的水，自然也汇聚此天地一方灵气。据说历代峰主都于此地做修习的冥想，以增进修行。
除了秦之秋。
她那性子根本坐不住，所以林安平未曾遇见她这么干；倒是前天取水洗衣路过，不小心瞥见她在里面赤条条地洗澡。
果不其然，他挨了一顿小拳拳砸胸口，还被她带着哭腔骂道大坏蛋。
不仅沐浴，秦之秋还拿它烧水洗衣做饭……因此林安平也就把天池看作普通水池用，顶多打水的时候多念叨一句“师祖有灵在上莫怪弟子放肆，都是那二货师父先干的”。
似乎是师祖听到了他的心声。如今拿这天池水敷脸，也让他觉得自己那阵体内的灵气躁动安分了些；疲惫也逐渐在秦之秋对他轻柔的按摩里消减了不少。
“你这孽徒，老是喜欢勉强自己。前几天是炼药发烧，最近又那么疲惫……你要是倒了，为师该怎么办？”
“弟子不会倒的。”
“我不信！到时候要是你真的出事了，那我独木难支……这妖也讨不得了，而这立恒峰，自然也是保不住啦！”
秦之秋哼哼道，顺便还戳了他的脸蛋。
“到时侯呀，咱们师徒二人若流落凡尘，到了要上街讨饭吃的地步，那该怎么办？”
“不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更何况那楚应晴心狠手辣，保准会使出阴招打我们措手不及。”
“那么，到时只求师父能不把我赶走。即使在路边行乞，也能分弟子半块馒头吃。”
“哼，那到时候，我就非要赶走你！不让你跟着我了。”
“是吗？”林安平缓缓睁开眼，平静地望着她。“若真有那一天，师父当真要赶我走？”
“除非你听我话，好好休息。”
秦之秋开始给他上嘴脸。
“你若是听我的，那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这样吗？可师父说得那么绝对，此话当真？”
“对弟子，我不说假话。”
“原来如此。”林安平浅笑道。“是师父放心不下我吗？”
“你这老是勉强自己的家伙，当然放心不下！”
“那若是师父发现我并非普通的少年，而是什么可怕大妖异的传人呢？师父会捉我去镇仪司吗？”
“你这凡人，怎么会和妖异扯上关系？而且就算你是……只要你不害人，我也不丢下你。”
“哈哈……那若是师父有一天嫁了人，非要疏远我呢？”
秦之秋突然像是脑抽了。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瞄了几眼林安平，没说出来。
她只是挠了挠脑袋，然后支支吾吾道：“我……我不嫁人！”
林安平看着她，出了神。
秦之秋渐渐地对那目光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耳背起了一小片红晕。
“唉呀，也不是一直都不嫁啦！”她脸红着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还是会考虑一下的……单身一辈子免不了感到孤单的呀……”
“喔……”
“不许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秦之秋急忙补充道。
虽然林安平原本并没有打算追问这个。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秦之秋的脸，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若是……”
不知为何，林安平神差鬼使般地问道：
“师父为了斩妖除恶，先我一步离开了这人世间呢？”
他突然问得很认真。
忽然有一阵熟悉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漫进了秦之秋的脑海里。好像是过往很久的某段往事，某段隔着迷雾般的往事。
不知怎的。她竟突然觉得，那少年说的话，那语气，好似那事，真的曾发生在他的身上。
这一回，要说不丢下他，竟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秦之秋依旧那么没心没肺。
她摇了摇头，把那脑中莫名的感觉甩走。
“咋问这么多？你说自己才在这待几周，想得倒是那么远！”
“只是……突然想问。”
林安平说着，那好看眸子带上了淡然的忧伤。
在他的眼里，似闪过一抹来自很久之前的，幽白的火。
秦之秋不知道怎么答，只好轻轻地捧着他的脸，揉了数下，令他不得不打散了那沉思。
“别问那么多啦。你呀，说着让我别想太多太远。结果自己却又喜欢胡思乱想。”她打了个哈哈。
“确实……是弟子想太多了。”
可她又沉默一阵，之后便双手捂上林安平的眼：
“可你真那么想？”
“不，弟子说的只是玩笑话。师父别放在心上。”
“可你若问了，那我定会放在心上的。”秦之秋摇头。“你是我的徒弟，若我不放在心上，那还有谁会把你放在心上？”
这话让他愣了神。
“为师说了，不会丢下那就不会丢下。为师哪会让你黑发人送白发人？”秦之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即便是为了斩妖除恶，为师也绝不丢下你。”
“真的？”
“当真！”
林安平的心里忽然地颤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秦之秋顺口答道。
像是跨了好多年的回答。
像是在某个过去的一个春天留下的约定；那天桃夭落遍，白发的女子在他面前嬉笑着。
好多年，久到他和她都快要忘掉，这阵即视感到底从何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