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清明时前，常有绵绵细雨飘落。今晨的空气依旧漫着青草与泥土味，不远处的厨房时时传来雏鸡的啾啾声。
到了中午，太阳晒过，那地面便不再潮湿，而空气依旧凉爽；其实那是出行的好时间。
林安平想着，若秦之秋午饭后仍不让自己办事，那便找个理由治一治她。待她不再为担心自己而闹别扭后，就趁机下山去。
而秦之秋看上去则没那么多的想法。
她光是和林安平聊天就开心得要摇尾巴了……若是有尾巴的话。
“对了。你可知最近这乐昌城里，来了一队做喜事的瑞狮团？”她聊道。
“瑞狮？”
“安平不知道吗？也是……听你的口音，不像南海郡人。不知道这南海郡的风俗，也正常。”
“弟子确实未曾听闻。”
“那是二人共舞扮成狮子，击鼓作势，设梅花桩踏空采青的舞乐。这原是为了辟邪追傩，所以采青时那鼓声咚咚啷锵的，可热闹啦！”
秦之秋甩着两只玉葱般的细嫩食指，一边把他的脑袋当鼓轻敲，一边聊道：
“最近镇仪司使到来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城民惶惶不可终日，就连行脚商都少来了些。乐昌管市坊的商会为了作势，就请了这舞瑞狮的人来作仪。”
“听起来，也是为这大妖‘烛’的事壮壮胆。”
“就连我们这些镇妖的也忌惮大妖，更别说凡人啦。”秦之秋笑道。“安平，想下山吗？”
“弟子自然是想的。”他没否认自己的想法。
“那既然你那么想下山，那为师就特许你去逛街吧！”秦之秋道。“正好你没见过，那到时候去看看那瑞狮的表演，沾个喜头也好。”
林安平听到这话，顿时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弹了起来。没料到他竟一头扑到了秦之秋的怀里，正好与她的大胸怀扑了个正。
那双弹白又软糯的圆东西把他又顶了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秦之秋的小小粉拳。
接下来便是什么“坏蛋”“流氓”一类的话，但……倒也见不着她很是抗拒，更像是在撒娇。
*
黑鸦巡天。
这乐昌城是依珠江一支的泷水而起的。北城门外，便是那泷水与过江桥。
长乐只需倚于城门的阴暗处，便能看见刷着红漆的木桥上正来往着少数的行商与押镖的骑卫。
因有大妖行兆，昔日熙熙攘攘的北城门，如今也冷清不少。
跨江而过的，其中有一队，便是那行喜事的瑞狮艺团。那木拱桥上的马队驮着木箱与担中之物，想必那就是他们所有的行当了。
可那巨大的箱，却总散发有几分不详之气。
那理应存放狮头狮身与鼓乐梅桩的东西，在长乐眼里，怎么看着，都像是个……
被上了链索的棺材。
这几日，长乐都在城中寻那妖异的踪迹。可即便是善于侦查的她，也察觉不出那名为烛的妖侍到底隐匿在何处。
唯有那进出城的行商，稍有些蛛丝马迹；可多半都只是在那曾有妖异出没的旧庙歇脚，稍微沾染上了一丝妖异的气息而已。
除了这一队艺团；据说他们是受邀直接从南海县而来。但路途遥远，路上也应该会歇息一阵才对。
那旧庙是进乐昌城前唯一能遮风挡雨之地。在那或多或少都沾些妖气的行商之间，这队没有沾染任何东西的艺团反而显得怪异。
如同旅历了江河，却未曾令衣物沾上风尘；此般人物，如非仙者，便是作妖。
“去吧……”长乐低喃着，将身影隐于城中。
她闭上了双眼，那些于高天盘旋的群鸦便悉数散去。数只在城门上歇息，数只蹲伏在城外的灌木；隐遁的黑鸦眼中泛着与她相似的鎏金之瞳，从四面八方盯伏着那队卖艺人。
风挟着朦胧的声音而来。
如流影的众禽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收集而来，而后又传至长乐的耳中。
光也从那鎏金的鸦眼中传来。
即便远隔着厚重的青砖城墙，长乐亦能看见那些艺人正在与乐昌城商会的下仆交谈。
那是与所谓修行得来的功法完全不同的力量。是以灵气为形，以人魂为骨的，每人都独一无二的灵气之术——
玄术。
灵气以不可目视、无法察觉的链接，将那些形同小妖异的黑鸦与她共鸣。
黑鸦所及之处，声与形都被直接展示在她脑中。好似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无比清冽，而又无比清晰。
「八方为目，飞鸟振；覆穹为耳，风作吟。
观高云之视，聆凌野之声。
遥遥百里，长乐天。」
玄录志《山海绘·南山》，其之十四——
玄术·落天舞。
“在下杨府管家杨寅，久迎诸位前来作事。”说话的是那商会的年老下仆。
“杨管家礼重了。我们只是一帮戏子，何来让您接风洗尘一说？”这是那艺团领班的年轻女子。
“这乐昌城近来有镇仪司使到访。如今行商日渐稀少，我们杨家这茶叶的生意，也是有些不太好过啊。”
名为杨寅的管家叹道。
“今日便是杨家新茶铺开张。但求岳姑娘这瑞狮班头能拂去那妖害的惶恐，好让这来往郡民安心，生意兴隆。”
姓岳的女子拱手：“那司使也是为民鞠躬尽瘁。我们只不过是击鼓采青，振振人气；作那追傩的仪典，兴一下安平盛乐罢了。不及那降妖除魔的镇仪司使半分。”
“可正是那司使惧得行商不敢前来呐。”杨寅叹气。“民分四等，士农工商。商作下等，不晓侠事。我们杨府上下作商，可不看那镇的是什么。能来银两的，倒才是好事。”
“不敢当。但愿我们这岳家班的舞狮，能为杨管家讨得彩头了。”
“承岳姑娘吉言。”杨寅挥手道。“来为岳姑娘介绍，这位便是断水峰的楚峰主。接下来数日，断水峰会护卫诸位的安全。”
应声，那黑发的妖媚女子便从杨寅的后方走上前，向岳姓女子点头致意。
“断水峰，楚应晴。”
“岳家班，岳宁欣。见过峰主。”
这是长乐第一次见到秦之秋口中的断水峰峰主。身上虽没什么不正之气，但看上去也绝非善茬。
名为岳宁欣的女子向楚应晴致礼。但她的眼里却闪过些不屑。
“杨管家这是……”
“近来有大妖。杨府请各位到此，还是会保证各位安全的。”
“谢过杨管家一番好意。不过，想来不必麻烦楚峰主亲自出马。”
“此话怎讲？”杨寅问。
“我们卖艺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也算是有听闻过楚峰主的侠义威名。”岳宁欣恭敬地答道。“但我们游艺四方，却也有能护得自己周全的办法。不必劳烦楚峰主了。”
此话一出，长乐便看见楚应晴的脸色微变。看来她对自己是怎么样的人，还是有数的。
江湖上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楚。
有人屈于楚应晴，但也有人不屑于她。
长乐一番打听下来，这岳宁欣的性格，倒也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中人。有些许性情，但也不多；若非那行当过于引人注目，长乐或许并不会在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