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乐昌城的月楼五层内。
刘岳靠着墙壁,捂着腹部皱眉道:
“那匣箱里的东西是什么,我刘某确实不知。但我家小姐吩咐绝不能让人打开,还请司使手下留情!”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它放在哪。”
“小姐吩咐过……”刘岳的眉更是拧在一起。
他已经把这话如车轱辘般转了好几遍。
眼见没法从对方的身上撬出什么话来,长乐也没再跟刘岳多废话。她直接伸直了手掌,一刀劈向刘岳的后颈。
方才还犟得如牛的大汉,一下子就瘫软在了走廊边;靠着墙,如烂泥跌落在地。
然后,长乐的视线便转向了一旁的年轻帮工。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那叫作华仔的年轻人把手里断掉的刀直接往地上一丢,坐在地上颤声道。“那箱子就在这层楼,但在哪间房,我真的不知道……”
“嗯。”
长乐随意地应了一声,甩了手腕,面不改色地朝他靠近。
“钱……我有存点钱,我都给你!在这里左转进去右三间便是,求司使不要害我跟刘大哥,饶我们一命!”
可是长乐压根就没打算听他说这些。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走到那年轻的帮工身边,然后伸出食指,抵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匣箱在哪个房?”
“司使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华仔都快要哭出来了。“我真搞不懂了,司使你想谋财还是害命啊?”
”都不是。”
华仔双手挡在胸前,涕泗横脸:“你要劫色?”
长乐那冰霜小脸忽然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她见这想象力超乎寻常的家伙也说不出来什么,就收回食指,又是一手刀劈了过去。
一声闷响,月楼五层就又安静了下来。
从她翻窗进来到现在,期间不过数十秒。
刚才,当刘岳和华仔与她初见,把腰间藏着的防身短刀摸出来时,长乐就已如鬼魅那般压低身姿,近了他们的身。
机巧榫解,寒光落影;那柄横刀从黑色刀匣里滑入她手中,如狂岚击出。
冷钢锋芒错落,星火于刹那明灭。
刘岳只感到虎口受到一股巨力所震,还没再将刀柄抓紧,刀就落地了。而那刀在落地前,竟已被拦腰分断,变成了废铁片掉落地上。
而在他脑海中泛起“完蛋了”这一想法时,那横刀却又干净利落地入匣。
取而代之的,只是那娇小少女的结实冲拳。
虽不至于取了二人的性命,但这拳劲足够霸道,一下就让刘岳和华仔失神,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之后便是方才质问二人的场景——可说到底也没问出来些什么。
但被他们二人耽搁得不久,如今时间还算充裕。就算不清楚那匣箱放在哪,一间间客房地去搜,也足以在一刻钟时间里将这层楼搜遍。
前提是,若没有人再阻挠她的脚步的话。
“谢司使手下留情。”
在长乐打算去检查那些房间时,那曾萍水相逢的女声于她身侧响起。
长乐竟没能察觉到,有人在自己方圆十数米内隐匿了行踪。
落天舞的鸦群在室外飞巡。室外的场景自然是能一览无余;但到了狭小的室内,想眼观八方,却只能依靠回自己的直觉了。
但终究没有那么清楚。
“司使的剑法和步法,果然有那行走于夜影中施行镇仪的风格。”
“……岳小姐,这么恰巧?”
“南剑宗的眼线果真厉害。我是第一次与司使见面,司使却已知道我是谁。”岳宁欣笑道。“那我就不再自我介绍了。”
“小姐的班子正在舞狮。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该在对街的杨家茶铺门前做开门彩。”长乐说。
那身着棕色行商服的束发女子腰间佩剑,对着长乐恭敬地抱拳行礼。
“舞那瑞狮,携这行箱,无非都是江湖上赚钱养家的门道之一。不管哪边都重要,我只是来照看一下自己的生意而已。”
岳宁欣平静地说道。
“这岳家班自我曾祖父以来,来来去去,也待过近五十余人。那五十余人里有我的长辈,也有我的后辈。他们尊称我为小姐,而我也有义务待他们如家人,养活他们。”
“这与我无关。我也无意妨碍你岳家班赚钱。你那行箱有蹊跷,我要查,仅此而已。”
“哦?小女不懂。斗胆请问,司使觉得这箱子有什么蹊跷?”
“近日来乐昌有名为‘烛’的妖侍出没,或是在等待它那侍奉的大妖复生。”
“那又与这箱有何关系?”
“那行箱像是妖异的棺椁。”
“司使是看错了吧,不过是个箱子而已。”岳宁欣摆了摆手。“司使有感到它上面有散发妖气么?”
“没有。但我要打开看里面的东西。”
“也行。但司使有搜查令么?听说南剑宗重公平公正,想必做事也该按规矩来。”
长乐没有即刻回话。
她如冰雕那般站立着,眼里看不透任何一丝情绪。
岳宁欣也就这么站着和她对视。
双方如此对峙了一阵。
在那沉默弥漫开来后,岳宁欣也就没有再等,只是叹气道:
“看来司使是没有这东西。那请回吧。”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不心虚的话,让我查查便知。”长乐脸上没有表情。“告诉我,它放在哪里?”
“对司使而言,那是一个可疑箱子,而我是一个心虚女子。你觉得此事定有不妥,查了就可安心了事。是吧?”
“确实如此。”
“但对我而言,这箱子,事关岳家班的未来。”
岳宁欣说着,又摇头:
“开了,它就不值钱了,我还要倒付这趟镖的违约银,连明日的饭都会吃不起;可它若好好地关着,便是二十万两银的银票。”
她掰了掰手指,似乎是在盘算着那岳家班的未来。眼里的神情,也柔和了些许。
“刘叔的伤药钱不愁,这华小弟要读的私塾也有着落。他们都该过上更好的日子,司使你觉得呢?”
“你都说了,我是镇仪司使。这和乐昌城那潜藏的隐患比起来不值一提,你知道我会怎么选。”
“不值一提?哈……也是,不值一提。”
岳宁欣苦笑着轻抚腰间的剑。
“司使乃南剑宗的修道之人,更是超脱此世凡尘的镇妖使。我们这等小民困扰于钱财的事,想必司使是不会懂的。”
“我说了,这与我无关。”长乐冷声道。“南剑宗只要这天下安康。”
“要镇天下安宁的南剑宗,却连我这小小的岳家班都容不下吗?”岳宁欣冷眼看向长乐。“什么棺椁,什么妖异?满嘴公义,空话连篇。”
“镇仪司的人拿着染血的刀去镇妖护世时,岳小姐却只是为了二十万两银,就敢赌上一城城民的安危。”长乐的话语依旧冷淡。“你太过僭越。”
“或许如此,我不否认。但我不会让步。”
“岳小姐不打算继续谈下去了?”
“司使本就没给我留余地,又有什么能谈的呢?”岳宁欣轻声说。
“好。”长乐垂下眼帘,冷声道。
沉默再度肆虐。
岳宁欣按着腰间的佩剑,拇指忽然一顶。
长乐转腕,横刀的刀柄从匣中再次弹出。
两道寒芒出鞘。
霎时间,这月楼的五楼内,刮过了一阵穿堂阴风;窗轴吱呀作响,干燥的空气泛起一阵介乎硝烟与点燃干柴的气味。
两道身影带着锋芒对冲而去。钢铁交接的嘶鸣响起,与楼下舞狮的鼓声一同震彻这繁色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