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洛神月

作者:呼咔嘣哒栗 更新时间:2024/1/18 0:09:28 字数:3194

岳宁欣是被疼醒的。

醒来时,一点燃着的火星弹到了她的手背上,灼热的痛感将她从昏昏沉沉中拖出,粗暴地弄醒了她。

再度映入眼帘的月楼内,已然是大火焚天,夹杂着炭灰纷飞。

原本附着墙上的鎏金红漆如今龟裂开来,一边爆鸣一边蜷曲,好似在痛苦地哀鸣。曾见过那夜夜觥筹笙歌的风月楼再也不复存在,如今这只是一座燃着火的地狱。

环绕四周的烈焰如腾龙喷薄,比人还高,像能把她直接淹没。即便她是江湖人,见过的东西很多,可如今还是被心里升起的恐惧感所淹没了。

“刘叔……阿华……”

她强行撑着被热风烘得滚烫的地板,从地上爬了起来。那阵丝丝从皮肉渗进去的灼烧感一下子就让她完全清醒了,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倒在地上的两个岳家班帮工身旁。

“刘叔,醒一醒!”

她猛地抽了倒在地上的刘岳两巴掌,但对方一点却反应都没有,昏沉地像个死人。岳宁欣眼见叫不醒,正打算将对方扛起,可身旁的房柱却突然咔地发出不详的声响。

那房柱已被猛火灼烧了许久。木能支起这楼,但炭不行。

又是一阵咔嗒声。房柱像被撕裂那般断为两截,轰然塌下。

岳宁欣下意识地要去躲。

但恍惚间,她又僵硬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她只是像发愣那般举起了手,硬生生地接住了那沉重的燃火房柱!

沉重的木柱砸得她退后了两步,令她痛苦的闷哼了一声。火一瞬间就点燃了她肩膀处的衣物与发梢。被灼烧的剧痛感一瞬间就刺入了她的脑内。

她感到鼻子有些酸,因为太疼了,疼到让她不自觉地哭了出来。她很想放手,可她不能躲。

刘岳正躺在她的身后,她不能走。

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视作家人的人就这么被砸死烧死。

但她的力量却也不足以将这木柱扔往一旁。光是在剧痛中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就很勉强,现在她更是动都动不了。

她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影在阴阴地笑着。

妖风肆虐,将火燎到她的身上,让她身上的疼痛又剧烈了几分。

她忽然觉得那司使说的是对的。那行箱是不祥之物,她不该碰。但那银票值二十万两银,她却又不想放手。

二十万两银,重得要好几十匹骏马都不一定拉得动。

这岳家班原本便每况愈下。

她也曾想过要抛下这岳家班做个潇洒的游侠,一柄剑就能快意恩仇。但当那二十几号人站在他面前笑着喊她小姐时,她却又一次次地把收拾好的行李给摆回原位了。

她抛不下。不知不觉就从她爹爹的手里捡起了这形同责任的担子。做了也好几年了,但她自己又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如今也只是勉强糊口。

舞这瑞狮常有伤病;有时是跌打扭伤,更坏的则是伤残。但她又没法像其他的艺班那样,随便用点银两去打发那些如今伤了,却曾跟她有说有笑的人。

阿爹说那些是家人。她说不是,不过是艺班里的些许过客江湖人。

但她却还是这么做了。

她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她试着去接镖来押,试了几次也算是有起色,于是也就对这未来的光景有了一丝信心。

可好景不长。正是那一次押的镖在路上被劫了,偏偏丢的是这乐昌杨家的贵重茶叶,她根本赔不起。

说来也奇怪,被劫镖的岳家班人毫发无伤,只是货没了。可她却来不及去想,杨家的人也不给她时间懊恼;她只好将功补过似地,糊里糊涂又接了这不计较她得失的杨家的第二镖。

这行箱。

所以她想要钱,有钱就有很多选择了。比如把这岳家班散了安顿了,让大伙儿都有个好去处;或是让那些真的懂生意的来接手,她自己全做个甩手掌柜,等等。

这钱能做到很多事,真的很多事。

但不放手,却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陷入了如此的境地。

如今她也只能暗自懊悔,妄图再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身后似有妖异在踏来。火在灼烧着她,可她却不能放手。

岳宁欣未曾想过,人竟能如此的绝望。

“谁来……”岳宁欣带着哭腔,颤声道。“谁来……”

可她知道没人来。这火场的火大到无边,是个有脑子的活人都早该跑了。

她活该么?应该吧,她活该。

太贪了,太傻了。

太犟了,也太蠢了。

她这么想着,但却仍不忿地撑着那火柱子,任由它灼烧着自己的肩膀,像是在赎什么罪。

直到那沉重的剑风一刀横扫,斩破了若有若无的妖影戚戚阴笑声——

天若公义?

诸恶当斩!

陌刀玄铁轰鸣。如斩马分铁的烈风,斩断了烈火,斩断了流影!

斩断了她那因戚笑所起的纷乱念头,也斩断了那正燃火焚身的房柱。

那娇小的人于刀侧冲来,一脚飞踢,将分断的房柱轰走,暴旋着往窗户外飞。而挥刀人那有力的手,竟无视了那燃火房柱的高热,直接将她手里撑着的破损房柱夺去,直接甩掉。

斩马陌刀猛力下刺,钉在了地板上。而后丝线尽出,刀匣内的三尺锋芒飞射入手,横刀切断了岳宁欣那正燃着的头发,也将她身上的燃火衣物粗暴地撕开。

岳宁欣一边喘息着,一边被拥入少年怀中。

那少年面无表情。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那般,直接伸手就去抓那仍着火的布。火焰如蛇,恶毒地吐着舌;在他的手中却像是被捏住了七寸,轻描淡写地从岳宁欣身上被丢开。

“情况紧急,礼数不太周到,姑娘。”清秀的少年撇开了他的视线,同时脱下了他的白袍。“还能走得动吗?”

“我……”岳宁欣有些呆愣。

“走得动就自己走!”那娇小的司使扛起了昏迷的年轻帮工华仔,压低声音说。

“走得动。”

岳宁欣被那司使没声好气的话喊回了神,从少年的怀里慌忙地站直了身子。

那镇仪司使比少年如今的表情还面瘫,可她的语气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不知道她怎么了,兴许是刚才和她出刀斗殴让她不高兴了。

岳宁欣说出这话后,只感到那白袍被披在了她的身上。少年赤裸着上半身,火光照在他那流着汗的泛光结实身躯上,如同的古铜色的雕塑,让人感到十足的可靠和安全。

“现在我们该撤了,长乐姑娘。”那少年扛起了最重的刘岳,对名为长乐的司使说道。“楼梯烧塌了,我们唯一的退路就是从这窗户……”

“跳下去?五楼?”长乐犹豫了一下。

“这是上策。”少年有些无奈。“中策是我们二人留在这里,把那火妖当场削成一根棍,然后逼他把火灭掉。”

“下策呢?”

“把这两个昏倒的大哥留在这里……”

“看来你真的打算要跳了。”长乐叹气。

“街道中央设有梅花桩。最高的那根,大概有一丈半。能精准地踩在那上面的话,相当于从三层半落下,不会伤得很严重。”

“前提是够精准。”那司使幽幽地补了一句。

其实那少年的脸色,看上去也有些不太情愿。

就算有防备,但是带着人从这么高跳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断胳膊断腿,运气不好没踩准,就直接摔死了。

他们懂得操使灵气,是修道者没错;凡人也确实称他们为神仙。

但这不代表他们真的会飞……长乐除外,她确实足够敏捷,有那爬房檐蹬墙走的隐遁身法。

可她现在正扛着个沉如死猪的大汉子。飞鸟身上绑榔头,神仙也难飞。

而岳宁欣……他们也不敢打包票,她能否做得到这么精准的事情。

正当众人急切之时,身后的爆燃突然又再次响了起来。这风月亭的楼顶忽然塌了一大块,连同着一大截木柱轰然下落。

它直直地砸向地面,像是撼动了什么,令得整个月楼都开始被撼动起来。

“承重的柱说不定已经被毁了。那妖在煽风点火,又要爆炸了!”少年的脸上划过一丝急切的神色。“没时间了,长乐姑娘,和这位……岳姑娘?”

“能跳。”一直沉默的岳宁欣忽然说道。“我可以的。”

长乐和那少年短暂地相视了一瞬。可就在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之时,身后忽然又传来戚戚历历的可怖笑声。

“火……”身后的声音竟然不再虚幻。“劫火……”

三人都回头望了一眼。

一个浑身如红热炭火阴燃的身影,正突兀地站在距离他们十数尺外!

“日月烽烟……劫火尽起……”

那人影举起了手,忽然一阵热风吹来。

“茫茫烬起……烨焱劫火……起!”恐怖的凄厉笑声在那人影的脸上如烧裂的碳那般炸开。

少年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像是见过那妖一般。

他抓着刘岳的手忽然一紧。是那大妖!

“能跳!”岳宁欣咬着牙大喊道。

“那就动啊!”长乐猛地踏上窗沿。

“跳!”少年喊。

随即,三人便扛着两个大汉,一同踩着那窗户,令身子斜着坠下,纵身跃去。

如龙啸般的巨响和灼灼火光从楼内爆出,从窗户出吐出了一大片火龙般的烟团,淹没了众人的身影。

在重力仿佛被抽离的空中,岳宁欣大声地喊着什么破碎的声音,宛如诵诀散于纷乱之中。

那声音被爆炸如龙噬般吞没了;连同着他们的身影,与那一瞬间从岳宁欣的身体出炸开的紊乱灵气一起。

空中被炸碎的碎木与瓦砾,顷刻间放慢了速度。

那一刹那,她周遭万物都像是被放慢了那般。

如同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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