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南海郡乐昌县,断水峰宗府内。
“风月亭今日午后失火了?”
声音在门外的夜风呼啸中显得清冷。断水峰的宗府自然是在山上的,楚应晴歇息用的房间外,风声肆虐;点灯的火烛影子投在米黄色的窗纸上,也有些飘摇。
坐在房间里的,便是那断水峰的峰主楚应晴。她听着她的弟子汇报,手中的茶盏仍未放下。
在那弟子恭敬地点头后,她便让对方继续说了下去。
“风月亭在失火后没过多久便整栋塌毁。爆炸有三次,最后一次,让那月楼直接化作一片废墟中的火海。”
那弟子顿了顿,又说道:
“杨家人当时都没有出事,但今晚突然全数暴毙于家中。似被火烧,又像遭受过刀剑劈砍,脏器尽失。”
“嗯。”楚应晴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她找当地有名声的富贾合作,本就是为自己行事作个方便而已。死于妖灾还是死于人害,与她无关。乐昌富者又不只那一家,死了,再换就好了。
断水峰有那实力,不愁没人来商谈合作的事宜。
“立恒峰的师徒二人都在那火场边。”弟子又说。
死寂。
只剩风声。楚应晴的手僵了一瞬。
不过,她的眼神里那些杂乱的思绪,很快就被拂去。
“死了?”她问。
“不清楚。我们的弟子在那月楼倒塌前,便护着看热闹的城民离去了。”弟子恭敬地回应道。“但那舞狮的岳家班的,倒是……”
“死了几个?”
“师尊或许该问活了几个会更好些……”
那弟子叹了一声:“只剩三人。其他的,都失踪了。”
“好。”她啜饮了一口茶水,然后便将茶盏放下。
不过是一帮凡人;死与活,又与她没有干系。
倒不如说,当时杨家请她来护岳家班的安全,那班头岳宁欣反而还不领情。一想到如今岳家班如此狼狈,楚应晴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当时让她那么尴尬,如今遭罪是活该。
而那立恒峰的,她倒是更关心一些。
若是她的师妹死了,那宗门大会时少了个要她羞辱得落花流水的黄毛丫头,总觉得有一股怨气没法发出去;而那名叫林安平的年轻人,她也很是钟意。
这人才若就这么没了,她或多或少有些哀其不幸。
“明早动身,我要去立恒峰一趟。”
“师尊,这立恒峰多管闲事,纯粹是咎由自取。我认为不必……”
“我说了,我要去立恒峰一趟。”
楚应晴冷声道。
“顺便帮我备些简单的礼物,伤药补品什么的东西,都给我随便备一点。要品质好些的。”
“是……”
那弟子的神色显得有些不太情愿。
忽而风声大作;那风竟吹开了房门。丝丝凉意吹到了衣着单薄的楚应晴身上,让她不由得心里空了一点什么。
可她自己也不清楚空了些什么;兴许只是因冷而起,与心情无关。她想。
一瓣桃花在夜色中被风捎来。它旋着飘进了屋内,形单影只。
*
桃瓣旋旋飘落,落在了那女子轻抚着的刀匣上。
她抬头望去,晨阳被轻薄的云遮住,并不刺眼。那粉红的花叶漫天缤纷,似在下一阵烂漫的桃花雨。
“早桃的花落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中神色也有几分落寞。“若是你也在,该多好。”
三月十二日,清明时节后。
洛阳城宇间,十里落天华。
距离那风月亭大火已有数日。
高潼关坐在她师父曾作卧室的偏房院子内,在那院中石桌旁,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自从成了这镇仪司的代司掌,她便很少再露面。
南剑宗裁断司和镇仪司的公务,她一如既往地处理地有条不紊;只是她却像是罹患了什么怪病,整个人的血色都差了很多。
相思如结;千丝万缕理还乱,只因思量无药解。
直到院外的人迎着春风踏花而来,轻咳一声,高潼关才稍稍回过神来。
“师妹,总务司今早有没有给你送来药喝?”总务司的司掌李洛城,对她问道。
“嗯。”
“你又拿着师父的刀匣了。”
“只是看看。”
“我们已经有在找了。镇仪司,裁断司,总务司……三司已经在联办此事。能派出去的人,都在动着。你不用担心师父的下落。”
“嗯。”
“不要坏了你的身子,要爱惜。有人会担心你的。”
“嗯。”
“师妹……”
李洛城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声:“师父若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你觉得他会喜欢么?”
高潼关那黄玉般的瞳一下便亮了,可又忽而黯淡下去。她捂着自己那交领短襦下丰盈柔软的胸脯,像是心疼,又像是在填补着什么空荡荡的情愫。
“师姐这次来找我,又是想来转交哪位公子的信?之前我说了,我不想赏花。都丢掉就好了。”
“我记得。我都丢了。”
“那便好。谢谢师姐。”
高潼关那好看的眸子低垂,白皙的玉指捏起桃花瓣,轻轻丢在地下。那春风吹着她的青纱裙摆,半透明的纱裙罩着那丰腴如凝脂般的大腿。忽然她咳了两声,不大不小。
颈后的那片印记又隐痛起来。
“你没喝药。”李洛城皱眉。“你找死么?”
“我本短命。这洛阳的繁华也看了二十多载,庆今生有所寄托,我不敢将这命随便交了。可这余年,已没什么东西能让我多挂念,死了就死了。”
“就连这南剑宗也不想管了吗?”
“从来没想管过。只是师父要帮忙,我便在他左右分忧罢了。”
“师妹也不在乎师父教过你的侠义公义了?”
“我当然在乎。那是师父交给我的东西,我永远都会记着。你看,这裁断司如今不还是好好的吗?”
“那你就该活着,活久些。”李洛城走到她的身边,抬起了那刀匣,放在石桌上。“这样才不会让师父坚守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落灰。”
“可师父不在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说他不在的?我可没说过师父不在了。”李洛城扫了扫石桌上的桃花瓣,又摸了摸那刀匣。“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有在找。”
“什么意思?”高潼关愣了。“师父找到了?”
“没有。”
高潼关刚准备喊人备马,出发去找人,结果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