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贺名又将刀上抬。
指着岳宁欣咽喉的刀剑顿时便闪着寒芒,飘忽去了她那黑色的双瞳前。
这让她不由得慌忙地后仰了些许。
“更可疑的是,在那风月亭陷入火海时,有人目睹到你使用了玄术。”他眯眼低声念道。“玄术,洛神月。”
“玄术很多人都会用。”岳宁欣有些颤声。
“但那一个玄术,你根本不可能用得出来。”
武贺名摇头道。
“玄术以人魂筑骨,却也要以灵气现形。‘洛神月’记于玄录志《山海绘》的西山篇,是此篇排行第二的强横玄术,能绝对地掌控方圆数十尺内无形的‘力’。你应该清楚,要释放它,得要消耗多巨量的灵气。”
“这不可否认。按我的实力,原本难以驾驭那种玄术,只消一瞬都会让我筋疲力竭。但我当时强迫灵气运转……”
“你以为这玄术的巨大消耗,是你一瞬间压迫经脉运转能弥补的么?”武贺名立马反驳。“你的等阶只有二等三阶,开阳三。”
岳宁欣愣住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等乃裁断司。”武贺名冷哼道。
他没有停顿,而是接着步步紧逼。
“你操使灵气的水准,勉强能和一个初入宗门的修道弟子相比而已。要应对‘洛神月’那巨大的灵气消耗?除非你噬人髓,吞妖血。又或者你不管后果,甚至将自己的经络催断,变成残废。”
这次她没有再开口。
岳宁欣只是将视线瞥向一边,避开了武贺名的对视。
“她确实如后者那般去做了。”林安平开口道。“她当时经脉催断了一大半,如今才堪堪稳定下来。”
武贺名沉默了一阵。
可很快,他又不屑地摇头了。
“那她真是个会把自己弄残废的神经病。但岳家班害人的事实不改,再怎么辩解也无法驳斥。”他又说道。“岳家班走到哪,妖害就在哪里发生。光凭这一点便可定她得罪。”
“那么,与妖害如影随形的镇仪司,你也要定我们的罪了么?”长乐说。
“随便你们为她狡辩,我不和你们浪费口舌。”武贺名冷笑道。“无论如何,最近发生的案子,矛头都指向了她。不是这妖女通妖作恶入鬼道,那就是她本身即为害人的妖异……不管是哪个罪状,我今天都是要带她走的。”
没有人再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了些许。
无论那边,都是足以用“恶即斩”这三个字将她直接斩首的重罪。
林安平仔细去想了一阵,却也觉得这判决情有可原。
在岳宁欣这立恒峰养伤的日子里,林安平自然是从长乐和岳宁欣口中得知了那这行箱的事情的。
是她带那诡异的行箱进入乐昌城;也是她的那岳家班在风月亭烧毁后莫名失踪,还恰好地赶上了杨家被焚杀。
而如今在南海县出现焚火的妖害,也被指认是岳家班消失的人所作。
怀疑到她的身上,很正常。
“只可惜如今要按规矩办事,没法直接将她于此处就地正法。我只感到遗憾。”
武贺名手中的刀振了一下:“带她走。”
身后的裁断司使应声上前。如丝线般的手铐随着人影一起闪动,缠上了岳宁欣的手腕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被推倒在地。沉闷的响声传进了她的那两个帮工的耳里,一下子就让华仔与刘岳发怒起来。
“小姐!”
“你们别给我动手动脚的!放尊重点!”
可这声音也不过是挣扎而已。
一连片刀光亮起,他们二人便不得不在那些刀锋的威胁下闭嘴。手上也拷上了和岳宁欣一模一样的丝缠铐,一脚被人踹倒在地。
那阵零散的咒骂声也逐渐变成了愤愤不平的低吼。像是被激怒的猛兽被陷阱困住;挣扎许久,到头来却只是无能为力。
林安平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可手却握紧了一些。
他没有打算为岳宁欣去辩解。但这事实在是有点蹊跷。
为何岳家班人都失踪了,她这罪魁祸首却非要待在立恒峰坐以待毙?而当时岳家班失踪,她拖着经脉尽断的身体,却还偏要跑去报案,这不是惹祸上身么?
诸如此类;若她真指使了这一切,那她很多的行为实在是自相矛盾。
南剑凌驾天下宗,一剑当裁天下事——
确实是这样没错。
但这一剑当裁的剑,若是斩错了人,那又该怎么办?
不过,他此刻没法说那么多。
很多东西对他都还没弄清楚,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而那武贺名来势汹汹,根本没有留时间给他思考。
武贺名见没人与他再争辩,便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打量起了立恒峰这稍显破旧的房屋,又摇了两下头。
”对了。我记得近日来,这天倚宗要开个宗门大会。立恒峰正是这天倚宗的主峰吧?“武贺名绕着绕着,便特意凑去了林安平的耳边,戏谑地提了一道。“那信我已经收到了。”
“是么。那恳请武司掌早日批复吧。”林安平闭眼道。
“再过个十天八天,就该有回信了。”武贺名轻笑着又远离了他。
那时早就过了宗门大会召开的日期了。
林安平听着这纯粹是为了刁难他而说的话,不动声色。
他只是与武贺名对视着;只是望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得武贺名浑身不自在。
原本他还期待着林安平会做出一些焦急的反应。可他现在只觉这少年平静地有些瘆人。
似乎只要不对那白发的立恒峰峰主做些什么,就连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躲。
“嗯……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啊。到时候你们的宗门大会召开时,我希望你还能是这个表情。”
武贺名尴尬地回道。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在这小小的立恒峰上感到尴尬。
“我也希望武司掌到时候也能是这个表情。”林安平突然回呛道。
他说这话时,武贺名突然起了一丝寒意。这种平淡的语气,竟让他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某个位于高位的人。
不过他回看了几眼。那少年,仍只是那少年罢了。
只是错觉吧?真是见鬼了……这地方太多面瘫,语气一个比一个冰冷;更别说还有个从洛阳本宗来的司使,搞得这里全都是他的上司似的。
真叫人不舒服。
武贺名又看了四周一圈。还好这立恒峰依旧是那么破旧,而那个立恒峰的白发峰主依旧是那个傻楞的表情。想到这他便不再担心,大手一挥,大步跨出饭厅的门槛。
“收队。”
“得令!”
裁断司分司的人将刀收回匣中。与来时相同,他们去的时候更是干净利落。
只是这么简单的来了,又只是这么简单地走了。甚至连岳宁欣座位前的粥也仍未变凉。
她被簇拥着,推搡着,有些步履不稳地被押出了这饭厅。
在那些裁断司使的人影间,她蓦然回头。她对着林安平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近似于苦笑的笑容。似在感谢,又似在道歉。
她踏出了这饭厅的门槛,却忽然听见了身后一个清秀的少年声起:
“若你作了恶,那定有刃芒降至,将你告斩。此乃‘苍天镇词’前序之理。”
她的眼神有些落寞。她知道那少年在说什么。
——天若公义,诸恶当斩。
但那少年顿了顿,却又再补了一句。
“但若你没有。那这溥天之下的公道,也定不会负于你。”
他的声音平稳,声声入耳:
“朗朗乾坤,靖妖镇天。”
这话似在说给她听,又似在说给那些裁断司使听。
也像是说给那少年自己听,清朗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