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如何其

作者:呼咔嘣哒栗 更新时间:2024/1/22 7:32:53 字数:2429

三月二十夜,南海城,光塔码头。

夜渐深,残月高照。天穹如墨,东方大港没入一片暗紫。

从镂空的木窗内向外看去,岸边百家灯火澄明;江水映着橙黄的点点庭燎,水面上隐隐能看见舶来的巨大商船收帆。

这广州内港港口,在数日前曾犯妖害。江边的石柱上有遭过灼烧的痕迹,甚至有一片成了残垣断壁。

拜此所赐,能看见如今巡逻的人变多了:不仅查案的衙司在巡,就连当地管理出入口商船的市舶司使也一同站岗。

闹过妖害的地方,本该被嫌晦气。

但这港口经商之人络绎不绝,那阵晦气也便被来往的蕃商与歌舞升平所洗去。

隔着这受妖害的码头不远,便又是数间教坊。在这豪华的台上,歌姬振袖,琴瑟奏鸣。

红色轻纱若即若离地盖在那歌姬的肩上,短襦遮盖不住那挺拔圆润的胸脯,呼之欲出。在那媚眼如丝的美艳歌姬的唱和下,一曲终了。

台下的男人如疯魔了那般鼓掌。路过的胡姬扭着那丰腴的大腿于桌间穿行,托着的盘子一下子就被一沓又一沓的银票堆满。有几只手悄悄地在甩票子的时候摸了一把那胡姬挺翘的臀部,招来了一阵俏骂。

“让嫣儿再来一曲《玉树后庭花》!”

底下的一个男人醉醺醺地喊道,又从衣领里掏了一沓银票出来。醉生梦死之气扑面而来,好似那个作词的亡国陈后主的转世……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们为台上的歌姬一掷千金。而台下那些没有登台的歌姬,也没有闲着。

该陪酒的陪酒,该作舞的作舞。此处是为勾栏听曲,夜夜皆有风花雪月。

“公子……”忽然一只玉手扒拉上了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林安平,抚摸他胸肌的手法宛若游龙,让他脊背酥了一阵。“台上一曲的时间到了。若公子喜欢馨儿,馨儿可以继续陪你……”

林安平眯着眼,浅浅地笑了。他从自己的兜里摸索了一阵,然后便往桌子上一放。

足足十文钱!

名为馨儿的歌姬眼神忽然一白:“公子,我的一刻钟也不止这么点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加一壶茶。”

“公子我们这镜水楼是有规矩的。你若是只点茶水却没佳人相陪,那我可要叫人把你请出去了。”

话音刚落,原本坐在对桌的两个貌美女子便凑近了林安平,站在了他的身旁。

其中的一个身着玄青色的襦裙,棕黑色的长发盘起,以青木髻而穿;脸上画着淡薄的胭脂,楚楚可怜,如依人的可人夜莺。

只可惜是个半步面瘫,那双鎏金的瞳里天生便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另一个女子则身披殷红的纱罗。她的白发上挂着精致的红色盘结,额间点着如花瓣的桃红花钿。

第一眼看上去,她远比那冷峻无比的少女要更讨喜。

然而她的手却十分狂野地抓着啃剩的半块木瓜……眼里放着诡异的光。在这镜水楼婀娜多姿的成群美女里,活像一个格格不入的神经病。

“我就是他的佳人!”她抹了抹嘴角,差点把脸上腮红给蹭掉了。“靓女,难道我不国色天香?”

叫作馨儿的歌姬被秦之秋脸上那股惊世智慧相给震惊到了。

可回过神来后,那歌姬倒也没办法说些什么。只好暗骂了一句死扑街穷鬼,然后便利落地把那几个铜板扫进手里,扭着那盈盈可握的妖娆腰枝离开了。

“我们穿成这个样子真的有必要么?”长乐突然问。

秦之秋把瓜咔咔往嘴里塞,接着大拍胸脯:“那当然!这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的稳妥之计。”

她先是一屁股坐在了林安平身边。然后伸出食指,摇晃起来。

“若要瞒过他人,先要骗过自己。只有我们自己都把自己当成来春游了,那么那些裁断司的人才不会怀疑我们此行的目的!我说的对吧,安平?”

林安平不说话,只是有些局促地喝着那壶快见底的茶。

这名为镜水楼的教坊又响起了靡靡之音。

其实林安平也没想到他们竟真的会来南海县。虽都在南海郡内,但乐昌在粤北,南海则是广府中心,两地之间说近也不近;单程少则花费两日,多的话,一周也不是不可能。

来到了这南海,便代表着他们师徒二人不一定能赶得上一周后的宗门大会了。

可两天前的夜晚,当林安平说想要调查这岳家班的蹊跷之事时,秦之秋竟真的二话不说地直接答应了他去南海县的请求。

来了还不止,她甚至连自己也跟来了。她竟然还说,要把岳宁欣从裁断司里面捞出来,为她寻求几分公义。

“安平。按你说的,那岳小姐岂不是有很大的概率是被冤枉的?”

她当时在立恒峰上,曾这么对林安平问道。

林安平当时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看着秦之秋那碧蓝的双眼,略带疑问地又反问道,师父也要去南海,难道不要这立恒峰了么?

可她却说,这立恒峰的立足之本,便是侠义。

若是眼睁睁地让人受冤,那这立恒峰最后归于谁,似乎都没什么区别了。

——立此间四方,挚天地之恒。

行侠仗义,便是立于此间;更是挚此天之涯。

她气势十足地说着大道理,全然没有看到林安平在下面苦笑。

看着秦之秋一边准备行李,一边把整个立恒峰的家底掏出来作盘缠;恍惚间,林安平竟也有些明白这立恒峰到底是怎么衰败下去的了。

可他却又忽然觉得这二货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

太熟悉。

熟悉到他明知这趟前往南海的旅程,有可能会令她连最后的立足之处也丢掉……

却也无法抛下她一人在乐昌。

而是让她跟来了,干这没头没脑的傻事。

林安平也很久没做傻事了。在跟她一同踏上这前往南海县的路上时,竟感到一阵莫名的畅快。

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年少气盛时。

“来都来了……”林安平将那嘴边的茶一饮而尽,低声道。“就按师父说的去安排吧。”

要潜入裁断司,难于登天。他们二人能完整地出来就已经要烧香拜神,遑论在那么多裁断司使的面前将疑是祸首的岳宁欣救出来。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人都来到这南海城了,还有什么不可干的呢?

再说了,这次闯来南海县,也不全是为了去管那岳家班的事。探那岳家班的事情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潜进去那裁断司里,为立恒峰弄来一份裁断使的回信。

那分司掌武贺名想刁难他?那么他也只好用些不太见的光的手段去办事了。

林安平摸了摸佩在腰间的那块红玉,眼底闪过了一丝狡黠之色。

南剑宗的文件,曾经他手处理的,少说都已成百上千。无论是哪种格式他都早已烂熟于心……要伪造一份普通的裁断使回信?

根本不在话下。

只可惜林安平千算万算,倒也没算到最终自己却会栽在一个意想不到之处。

在那歌舞升平之下,一双媚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这围着一壶茶和一盘瓜果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三人。

那双媚眼在暗,而三人在明;他们浑然不知他们自己已落入了某人的视线,举手投足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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