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具体的计划，你打算如何做？”秦之秋问。
“一夜分五更，每更间有十刻钟。裁断司的巡夜制是每更之间都会换一次人，一共四次。每个地方的裁断司巡夜换值的时间都会有些许变化，譬如洛阳所属的豫州地，是每更交替准时换人。但雍州地则是每更后三刻换人。”
林安平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南海郡隶扬州，而扬州地也应该有他们的规矩。现在我们要摸清楚的，就是这个规矩。”
“规矩？”秦之秋点头，继续问道。
“当他们交班的时候，会有一个卸除武装的空当，而巡夜的盲区也会变多。那时是裁断司内最设防最薄弱的时段，我们选在那个时候进去，被发现的概率最小。”
林安平选中这个教坊赖着不走是有原因的。
当然不是因为这里美女多，而是因为南海郡裁断司就在这条“花原街”的不远处。他们三人正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眼睛往下一扫，下方便一览无余。
循着林安平的视线而去，便能看见两条街外是珠江河畔；江旁有外邦的“大食人”建起的寺庙。高耸的灯塔在那寺内穿云而起，顶端亮着黄色的灯火，为夜中的船舶引航。
几个连排的衙司门府，就设在那灯塔下异邦人聚居的蕃街。它们倚着河堤而建，甚至还配有一座专门的码头；白墙青瓦里各处都闪着黄色的烛火，庭火通明。
其中有一个，便是南剑宗的裁断司分司。
曾几何时岭南只是一片荒芜之地；但它现在依这广州港而繁盛一极。
万邦客舶于此云集。夜不寐，灯火连绵。
“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一刻钟之前，他们换了班。”长乐轻闭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些什么。“二更四刻。下一次，是三更四刻。”
夜里的江风潮湿且清凉。在这缀着河边灯火的江面上，有几只不起眼的玄鸦正在乘风滑翔。
不止江面。屋檐、街间，甚至是那裁断司的府边，都驻着玄术落天舞的眼线。
“不过，这裁断司巡夜更的时候，会特意增派人手在各处的屋檐上蹲着望风。”
长乐又说道：“刚才他们盯着我的玄鸦看了好久，在这期间墙上又突然爬出来了一只老鼠。然后它立马就被三把飞来的横刀给钉在了墙上，还差点害我的鸟被扔到……”
“他们是受了什么刺激？天上都盯这么严？”秦之秋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两声。
“不知道。但要是我们从屋顶上潜入的话，下场比那只老鼠好不了多少。”长乐扶额。
“不用担心。我们不走上面，我们走下面。”林安平用食指戳了戳桌面。“南海县依江而起，每到岭南雨季定会有内涝外洪的隐患。这样的港城，一定会有十分发达的排水道。只要我们沿着江去找，肯定能找到和裁断司门府相通的那一条。”
“但那些排水口多半都会直通到珠江里吧？我们要从江里游进去？”长乐脸色一变。
“对，游进去。”林安平点头道。“长乐姑娘怎么了？”
“我不会游泳……”
秦之秋差点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林安平也挑了挑眉，想来他也是没有意料到这个情况的。
长乐先前在他的印象里，完全就是个斩妖除恶面不改色，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面瘫小女侠。但一想到她扑腾在江里竟然连水都不会划……这旱鸭子本色一出让他也有些无语。
“但没关系，我能做点别的。”
长乐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卷地图，摊开来便是这南海城的俯瞰图。
“南海县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是个联通异邦的大港城，商贸繁华。‘广州通海夷道’的第一站便是此处，在这里也能看到很多外来的蕃人和波斯胡姬。”
她指了指地图上其中一小块区域。那是一块紧挨着蕃人居住的市坊，在地图上用朱砂特意标注了出来。
“通常的坊市，除非节日将近，否则夜里都会有宵禁，过了一更时就会清场。即便是长安、洛阳也不例外。”
长乐又敲了敲地图。
“但这里不同，南海县通商繁茂，根本没有宵禁这一说。夜市人来人往，想必裁断司也会派人手去维持治安。”
“小长乐的意思是……你要去那里大闹一场？”秦之秋有些疑惑地问道。
“对，大闹一场。”长乐面无表情地点头。“你们想看爆炸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林安平和秦之秋都往后仰了些许。她平淡地说着十分恐怖的话，好似下一秒就要把刀横在人的脖子上拉二胡。
“小长乐，你冷静点！”秦之秋急忙摇头，压低了声音。“我们只是要潜进去救人，不是要你把这城给炸啦！”
“我也觉得不必那么大动干戈，万一伤到旁人就不好了……”林安平附和道。
可长乐却对二人的态度感到了一丝不解。她随后从宽袖里又抽出了什么东西……这次是两根烟花棒。
“只是放放烟花爆竹而已，今天黄昏时我在城东的烟火摊买的。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她晃悠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依旧冰冷，不过眼里竟然出现了几分类似于小孩子想玩火的期待。
“我是镇仪司使。到时候我在夜市里弄出点火光声响，就谎称是那大妖出现了。那时我便有足够的理由在那里闹出动静，帮你们吸引点注意力。”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长乐姑娘想做些更出格的事情。”林安平抹了一把额角。“原来是我们师徒二人想太多了。”
“我像是那么出格的人吗？”长乐歪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林安平和秦之秋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
这也怪不着他们俩有偏见……毕竟长乐与林安平和秦之秋第一次相见，便是单手掷陌刀这种劲爆场面，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个小疯子。
而她身为镇仪司使，这次竟然也跟着林安平和秦之秋两人来南海准备劫犯人，而劫的甚至是南剑宗押的犯人……
要是被南剑宗的人逮住了，说她浑身反骨欺师叛道背离宗门都不过分。
“话说回来，小长乐，你这样子跟我们一起胡闹，你不担心镇仪司的人找你麻烦吗？”秦之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试探地问道。
可没想到长乐竟然一脸不在乎地耸肩，随口便说“随他们的便”。
“我这次和你们一起来南海城，其一是因为这里出现了妖害，我怀疑那大妖逃窜到此，是为了出公务；其二则这帮南海郡的家伙惹我不爽了，我要趁公务之便整他们一手。我帮你们不是因为侠义公义，只是单纯想报复而已。”
“他们怎么了？”秦之秋一脸懵逼。
“你还记得那天我在立恒峰上，那分司掌武贺名让两个裁断司使去搜我的身份了么？”长乐答道。
“当然了！那家伙嚣张得不行，我记得可清楚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而是他们做事实在过分。”长乐皱眉眯眼。“搜走了他们不该搜的东西。”
“搜走了什么？”林安平举起茶杯，随口一问。
“抹胸。”
这次换林安平差点把茶从鼻子里喷出来了。
那帮裁断司使搜东西竟把长乐的内衣给搜走了，多少是有点故意恶心人的成分在。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长乐穿着的正是襦裙……可她又说自己的内衣不见了。
那她现在那件玄青色的短襦衣下面，岂不就是什么都没穿了？
林安平意识到这点时，眼睛已经不自觉地往长乐那小巧玲珑的胸脯上瞟了。
果不其然，在他和长乐视线相对的时候，他便看到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颊顿时红了两分。
原本长乐挺胸端坐，如青松般板正；可如今却突然含起了身子，还微微侧身，用手臂挡了挡胸前。
她掩着脸，冰冷的眸子勾起了一抹娇羞的神色。
突然窗外飞来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沿上。它嘎地朝林安平嘶啼了一下，把林安平的耳朵震得嗡嗡响。
忽而又一只粉嫩的小手朝他后脑勺拍来，转头一看，竟是秦之秋气鼓鼓地盯着他。
她呜呀的一喝，双手蒙起了林安平的双眼，使劲地把他往怀里扯去；随后便嘟起了嘴，义正言辞地教训道：
“呔，孽徒！看招！”
秦之秋那的降龙十巴掌如雨点般降下，劈里啪啦地往林安平的脑门上招呼。霎时间林安平只能无奈地缩起脑袋，任由秦之秋对着自己发脾气。
这窗边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惹得周围的人都把视线朝他们投去。
而长乐看着这对打闹着的师徒，也只好叹气摇头，朝尴尬赔笑的林安平投去了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