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火神绣卷

作者:呼咔嘣哒栗 更新时间:2024/1/28 0:57:16 字数:3996

放眼望去,屋内漆黑一片。一股如沉寂多年的干燥之气丝丝缕缕,沿着地板萦绕而来。

屋外的隐约投来的幽光照亮了空气中飘荡着的尘埃。

那阵干燥好似在抽干空间里的水汽,就连林安平身上黏湿的感觉都在急速消退,宛如被放入烘炉之中,却又不至于将空气的温度升高。

林安平脚步放缓了,他慢慢地走近了那房内的黑暗。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他才发觉这偏房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巨大。

周围有什么东西挪动过的痕迹,像是曾存放在这里的武具架被搬走了。空着的坏刀匣摆放在地上,解体的榫卯散落在一旁。仔细一看才发觉这房内其实并不空旷,只不过是先前摆放着的东西都被挪走了而已。

前方是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书卷,数副长竹简零散地滚落在地。有的竹片已经碎裂开来,似乎是因南方潮湿的影响,多有霉味。

如今这个时代,各处都早已用纸记录文书。这些竹简约莫着也该是先秦时的老古董了,但将它丢在地上的人却丝毫没有怜悯古物之心,只是当普通的文卷那般对待。

“《国语·郑语》……墨子的《非攻》……”林安平看着那些写着篆书古文的竹简,眉头一皱。

这些东西确实是春秋时的真迹;不过,话虽如此,对他而言也并非高贵不可触及之物。

南剑宗镇仪司的藏书阁里摆着的就是这些东西。

南剑宗藏的书,与其他宗门不同。通常的宗门放的都只是些寻常功法和兵器百卷;最多也就多一些长生相关的秘籍,不过仅此尔尔。

可镇仪司的藏书阁内这些东西却甚少。能和“武法”或者“灵气”凑得上关系的,也就那讲述天穹星空“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的《丹元子步天歌》,以及记录了此间山海志奇的《山海经》。

前者是南天极七式的剑谱之祖,后者则是修道者人尽皆知的玄术玄录志《山海绘》以及妖名录《百妖谱》的原本。

除此以外,便都是些看似对修行毫无作用的古籍;或是史记,或是地理志,或是医书。

只有南剑宗的人知道它们的作用——

镇祓妖异。

妖异生于林野,乃此间鬼魅魍魉;要镇祓邪崇,必先了明江山。

他走上前去,跨过了地上的那些书卷。前方豁然开朗。

一幅巨大的丝绸粤绣被丝丝红线系起于空中。在屋内幽暗的光照下,那画中的赤红大神正乘龙升于高天之上,燃着烈火与玄黑的另一神祇而战。巨大的火环如遮天的焰翼向那下方的黑色水神席卷而去,卷中怒海水汽蒸腾。神明的刀戟遮天蔽日,仿佛要斩裂天穹。

那赤红大神的座下是两条燃火狂龙。长龙于高天狂舞,对着黑色的神明怒目而视。

“……祝融。”林安平走上前去,轻抚那卷刺绣,低声呢喃着那赤红神祇的神位之名。

那是一幅描绘了亘古之时神明相战的瑰丽绣卷,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于天地伊始时为争夺帝位而战。那场大战昏天暗地,最后的结果人尽皆知:水神共工一败千里,被追杀至不周山时羞愤交加,一头撞断了天柱。此举令苍天崩裂,灾厄朝尘世袭来。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

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柱折,地维绝。」

颛顼即是那火神祝融。

古老的颂言口口相传。化作了神明的秘话,化作了坊间的传说。

如今修习灵气的人,一心只求所谓长生登仙,凌驾于他人之上,很少去了解这些过往了;只有仍以镇妖为首任的那群幽影在不断诵读着这些读着拗口无趣的史话,将它们以书简铭记。

曾几何时,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相争就在脚下的山河世间一幕又一幕地上演。神明狂暴地举剑,落刃便是百里山川尽开,相争之时神血四溅,落满江河。

八百里江山流淌着祂们高崇的神血,百般妖异与蒙昧未开之民共饮那腥烈的血红之潮。他们在高天神明至伟的睥睨下向死而生,饮那血,并分享血中神明的伟力。

后来神明皆死,血也流尽。

不再有神明,却仍有妖有人妄图通登天成神;但神血流尽,于是他们便食人食妖,啜饮同类体内残存的神血。

为止住纷争,百妖之皇白泽便以祂自己的血与人王黄帝为契,洒落这片天地山河。至此,神血便成为了“灵气”,一代又一代地将神明的血脉通过血契存于万灵之间。

但即便有了这落血契,也仍有不尊其为天道的妖异作恶;那些妖,便是一代又一代镇妖使要斩的害妖。

譬如那伫立在绣卷旁的木棺上,所刻画的相争之龙。

两条狂龙一上一下,一条龙的爪中正握着数百尺的斩天长剑,直接贯穿了另一条于高天的龙身。

林安平望着那棺椁上的浮雕,眼睛微闭。

那绘卷中火神祝融座下的双龙,逐渐与这棺椁上的相争之龙重合。

“莫非是……”他自言自语道。“烛龙?”

“对。这沉重的棺椁,正是那妄图登龙的烛阴的埋骨棺。”一道沙哑的女声幽幽响起。“但它现在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镇邪崇的青铜剑棺锁不知被何人所撬走,烛阴已经复生了。”

林安平的背一下子就挺直了起来。他立马睁开双眼,巡视四周。但那声音空灵而飘渺,根本捉摸不到是从哪里传来。

“无论是《百妖谱》,抑或是那《山海绘》……甚至是二者的原本《山海经》,都没有提及火神‘祝融’座下之龙究竟叫什么名字。”那女声又说,但声音更靠近了一些。“但它又恰巧地记载道,钟山有神,名烛阴。那赤红的长蛇燃火,妖力堪比天神。”

林安平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接近。她完全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与林安平那幽影般的步伐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声音似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林安平不知对方是谁,但却感觉到了丝丝凉意,不由得让他手腕微旋。

他背后刀匣张解。与此同时,对方的匣中机榫也发出了如锈蚀一般的咔嗒的响声。

不止一声……那人甚至背着不止一个刀匣!

面对着这重装而来的司使,林安平的额角不由得沁出些许冷汗。

“你的意思是,这烛阴正是火神祝融曾经的坐骑?”林安平问道。

“没错。”女声在四周回荡。“否则,祂就不会在复生之后,立马赶来岭南之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为何那火妖在洛阳被斩,却又出现在八百里外的南粤犯妖害。”

林安平没有再轻举妄动,而是顺着她的话语继续说道:

“祂是在寻求那传承于此处的火神之血。火妖食昔日火神血脉,才能有机会踏上登神之道。而火神血脉所处的地方便是这里……因为火神曾经所镇的南方土地,指的就是如今的扬州地,南海郡。”

“没想到,你也谙明镇妖之仪?”那女声忽而多了一丝敬重,但杀气未减。

“在下方才瞟了几眼那些落于桌上地上的书简。书简里面记载着的,都是祝融神的史话。在下只是对此妄加推测而已。”

他语气平淡,但视线却游走在四方,警戒着那女司使的位置:

“桌上那卷《淮南子》有提及,‘南方之极,自北户孙之外,贯颛顼之国,南至委火炎风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以白话来讲,岭南众民与百妖都曾为祝融之民,分享祝融神血。如今他们的体内,依旧流淌着华夏大神祝融的血脉。”

“没错。烛阴本为蛇身,得神血而化龙……来岭南食人食妖,是为了夺岭南万灵体内的祝融火神血,让祂自己重新得道登天。”那女声回答道。

近来南海城里有人被焚杀的骇闻。再加上这具从乐昌寻得的棺椁空空如也;不管是林安平和那只闻其声的女司使,都清楚一件事实。

那火妖正在积蓄了复生的最初力量,打算再次动手了。

“但在下推测,那妖与如今裁断司内关押的岳家班班主,关系或许不大。她可能也只是受害者,还望司使三思。”林安平摇头。

“我会的。”那女声冷冷答道。“你走吧。听你谈吐,估计也是镇妖之人。我就网开一面,当你没来过。”

可是,在这句话之后,林安平背上横刀的刀柄却被弹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因为对方那阵冲天煞气也没有消减下去的意思。、

对方根本就不打算让他走。

“来都来了,我想带岳班主一起离开。”林安平将刀抽出,握在手中。“望司使批准。”

那女子沉默了。数秒钟之后,四周传出刀剑出鞘声。

“那你也别走了。”女子最后撇下了一句话,似声线沙哑的幽冥。

林安平无奈地笑了。看来这裁断司的风气依旧那么强硬,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女子的声音也终于停下了。林安平方才终于捕捉到那女子的声音,是在自己的后方。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那女子先攻,他再在这次交手中搞清对方的意图与准确的方位。

但那女子也一动不动,只是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纹丝不动。林安平已经听见两柄横刀出鞘的声音了,那司使要用的是双刀流。

天极六式的翼宿刀法。双刀交错而出,如飞鸟扑翼铩羽狂舞。

刀光剑影杀缭乱。

可接下来,更多横刀出鞘的声音清晰传入了林安平的耳中。刀剑出匣的金属摩擦声极为瘆人,延绵了好几秒才堪堪停下。

三把,四把,五把……林安平数到最后,已经数不清对方到底已经拔出了多少柄刀剑了。

仿佛整间屋内都布满了她的武具!

林安平握紧了两分刀柄。在哪里?那女子的行踪一直隐匿,四面八方都有刀剑声。他分不清,只能假设四面八方都是人。

明明只是面对着一个敌人,却像是被团团包围了。

脚步声忽然从后方静止。

空气仿佛凝滞。

“失礼了!”林安平眼里闪过一阵杀意。

在那一刹,那女子出刀了;林安平回身横斩。三尺横刀闪烨刀光,迅猛如疾驰的雷电。

但他却斩空了。

他的身后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一柄横刀诡异地浮于空中,静静地高悬。

屋外的幽光将悬空横刀的刀影拉长并投影于地,他身后突然传来丝锦撕裂的脆声。那幅华丽的天神绣卷顷刻间便被一分为二,画卷上的神祇霎时间便随着画卷的摆动而面目扭曲狰狞!

背负着三副刀匣的人影斩开了绣卷,双手各执一柄四尺仪刀朝林安平冲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离开过那画卷一步,她一直都静静地站在那瑰丽绣卷的后方,等待着林安平露出破绽。

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林安平俯身横扫,却被那女子轻巧地躲过。而后一阵铁腥味的刀风猛烈相击。

两式截然不同的南天极剑术极意挥洒。刀光剑影交错间爆出了满屋火花。一阵熟悉到刻入骨内的感觉在他的手中和血液内翻腾,就如同当年在那南剑宗的宗府内对练那般熟悉。

他脑内忽然闪过了一小段记忆。

那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双手各执一柄木刀向他冲来。

那年的关中陷落,百鬼夜行,妖异卷土重来;稳固了百余年的中原,也因北域诸王趁妖害南下而开始不安。

千百里潼关落血成河,拆山河割裂五岳摇荡。

那女孩在那战火烈燃处无处可归;于是他便将她领回了宗门。

一教,就是教了十五年。

一刀,便是挥了十五年。

他的手腕如同机械那般一转,横刀就挡住了错落斩来的锋芒。

林安平忽而记起了什么,突然将手中的刀剑往腰间收去。而后便是一阵星火亮起将那向他心脏重击的仪刀击飞,剑风穿堂而去。

一瞬间的刀光回敛,一瞬间的腰马合斩。悬天剑阵从天而降,烨烨寒光似滂沱大雨。

剑锋闪过寒芒,仿若焚天星辰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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