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攻势如你来我往的旋舞,相杀致命却又隔着数寸无法触及对方,谁都无法破局。
刀尖上溅起的血珠即刻被乱流所吹破成雾。高潼关的灵气操使着剑阵于四面八方狂舞,像是无形的军队,乱刃从各个方向朝少年袭去。
可那少年的身影一直在黑暗之中。步法如鬼影,刀法也极其精湛。高潼关看不清,也斩不中。
虽对方有三分杀气,但杀心却并不重。攻来的剑多半只是出七分力道,相比于相杀,更像是在对练的节奏。
一开始,那少年和以往遇见过的敌人无异,一下子便被她身上的煞气所震慑。但不知为何,只过了两招,对方便突然卸下了那认真的气息,就连动作都悠游了不少。
这让她稍感烦躁。迄今为止,这是第一个胆敢如此小看她的敌人。
与此同时,对方也意外地对她的剑路章法熟悉,甚至熟悉到了一种不自然的地步。
就像是……
她的剑法是他教的那样。
对方似乎与南剑宗颇有关联,用的同样是南天极剑式。
其为第七式轸宿,以守为攻;轸即车厢横木,这轸宿刀法也如四方固木那般滴水不漏。即便她用狂羽振翅般的六式翼宿快攻,再辅以凌空的数把悬空剑阵干扰,也难以攻破。
就算是她自己也没办法将南天极剑术施展到如此淋漓尽致。
她是裁断司的司掌,更是如今镇仪司的代司掌。若前者还算有点司法的成分在,那后者就是完全的暴力机构了。做一帮舍命斩妖不眨眼的狂徒的领头人,本身也得是个狂徒中的狂徒。
狂徒依仗武力而狂。光论剑术,南剑宗里能凌驾于她之上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南剑宗外的人了。
但少年却在她最自信的剑术上反压了她一头。他到底是谁?
在她思考的瞬间,那少年找到了一丝空隙,趁她不备作了变式,振出一刀。
天极三式,柳宿·流风吟。
刀尖弧光于刹那间如柳叶斩出,刀身流风迅影无形。在瞬间的对峙空档,高潼关左手的仪刀就从手中震至飞脱。
她的身体因受到了高速斩击而失衡,向后仰去。但她却突然以一个极大的夹角悬停在空中,没有直接倒地。
不可视的灵气丝线交织于她的身体后,如网那般将她托起。
那些丝线连同着被击飞的仪刀,连同着那悬于她身上的沉重刀匣,连同着八方悬空的剑阵,一同起舞。那柄仪刀旋着旋着,竟又连同着数把悬空横刀一同向少年的背后扎去。
那是完全违背了常理的折线轨迹!没有人能预料到这种反直觉的攻击。
但少年却只是侧身拧腰,就躲了过去。
他一甩手腕,刀钢轰鸣,那些刀剑便又再次被弹飞。不知为何,就连那链接着刀柄的丝线也突然断线,令刀剑摇晃着咣当落地。
一息之间,刀影就横在了高潼关的项上。少年猛力前踏,数步前压,将她连人带刀一起推到了一旁的墙上,死死按住。
这少年操刀的技术娴熟到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刀刃精准无比地隔着半厘悬于她的动脉上方,就连医师都很难这么迅速地定位。
“身子不好,就别总是驱用灵气,操使玄术。”那少年叹了一声。”喋血印的负担太重,司使你的经脉会把持不住的。”
高潼关浑身僵住,猛地瞪大双眼。
这世上知道她生来患病的人寥寥无几,而知道她得了什么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就在她因少年的话而分心时,那少年竟然抬手就是一巴掌往她脑门上扇去。
对,毫无征兆的一巴掌。
来得莫名其妙;就连那少年都没意识到他自己做了些什么,好像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不轻不重,不疼不痒。
却让高潼关懵了。
曾几何时,她每次在山门上对练到举不动刀时,她的师父便会让她歇息。但她常常是不肯的,咬着牙却仍要继续恶狠狠地冲上前去,想要和师父继续交手。
每每此时,她就只能得到师父手指“嘣”地弹她脑瓜子。后来有一次,她疼得哭了;她的师父一脸内疚,便把之后的嘣脑瓜子变成了没那么疼的拍脑瓜子。
这动作相比于某种惩治,倒更像是在跟她无声地示意一句话。
“潼儿……够了够了。”那被她称作师父的中年男人眼神平和;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又突然又在她耳边响起。“别闹。”
高潼关原本还想对那少年举刀,但却突然怔住。
她手中仍有一把仪刀。此刀长四尺,若此刻猛然发力,一脚将来犯少年踹开,再前刺洞穿他的胸膛……那这场战斗就能继续打下去了。
裁断司不审判无罪之人。但这少年胆敢在妖害未平的半夜闯入裁断司,还妄图劫犯;她只要按司律向少年诏罪,那这罪责就足以让她提刀问斩了。
可她的杀心却不知怎么了,突然就蔫透了。那如同审罪的冰冷目光也一下消融殆尽,让她变得思绪凌乱,慌乱无比。
“我没有与司使作对之心。”少年的鼻息贴近了她的脸,那张清秀的脸在黑暗之中分辨不清面孔,却让她有种十分违和的熟悉感。“但求司使不要妨碍我。”
他把架在高潼关脖子上的刀放下了。这放下的刀让她身上的压迫感顿时消失,却也让她的身体顿时脱力。
四周悬空的横刀一把接着一把落地。清脆刺耳的铁器碰撞声让她脑袋嗡嗡响。
好像心悸了。不对,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高潼关拼命地想要把这种情愫甩开,但她突然做不到了。这感觉明明只在面对着师父时才有,可为什么面对这个少年却又抑制不住?
她像是个惊慌的小白兔想要逃蹿,却被那比她高一头的少年的目光死死地按在怀里,动弹不得,被迫与他对视。
原来那少年的眼睛也是栗色的。就算他在和自己战斗,但那少年的眼神也是那么的平和。
那少年的声音虽没那么低沉,但语气却同样是那么地不急不徐。就连说话的方式都那么相似……太像了,太像了。
高潼关胸口处积压的那阵感觉汹涌欲裂,没法再继续思考下去了。
“若有什么不舒服……那就去吃药。”那少年见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于是便松懈了一些,将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放轻。“抱歉,先走一步。”
他警惕着向后退了两步。但高潼关却又突然不想让他离开,心里空着的感觉莫名难受。
她缓缓地伸出手,想唤回那个少年。
“别……”她低声呼唤,而后又突然感到一阵凉意,顿时震声大喊:“别动!”
少年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向后踏了一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潼关身上,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但高潼关可以。
灵气丝线虽因她一时恍惚而松解了不少,但仍布满了整个房间。
她急忙扑进了少年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襟,向侧面拉去。一柄寒亮的刀同时斩下,只差那么几厘就将少年的头劈成两半。
他身后的狮子假面在这黑暗中只剩獠牙被照亮,吊诡无比。
金甲烨烨,却丝毫没有声音发出。高潼关手掌一收,体内灵气涌动。地上散落的剑刃暴起,从八方各处一同刺穿那金甲,直接贯穿了假面人!
灵气外散拧结为无数细丝,无形地掌控着那剑刃凌空。漫漫落花凝天,皆因天灵风吟织线。
《山海绘·南山》其之九,玄术·繁花织。
黑色的浓血喷溅,但那血在落地之前就爆燃起来,化作了没有温度的白色幽火。
繁花织的灵气丝线再度扯动,那假面舞者的尸体便摊成十字,被悬挂起来。
那少年立马明晰了她的意思,手中握着的横刀猛然掷出。
金属震击在屋内回响,他投出的刀为高潼关挡下了来自另一边的袭击。二人立马从相拥的姿态转为背靠着背,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从二人间利落地转向四周围来的假面舞者。
戎装,带刀。它们的动作整齐,如同人偶。
“妖侍!”那少年的语气突然变得恶煞起来。
他的眼中爆出萧杀之气,一脚踢起落在脚边的四尺仪刀,将它握在手中。
“屋内有十二个,屋外暂不清楚。”高潼关屏气噤声了一瞬,此刻终于听见屋外有喊叫声与交战的剑击声。方才二人在交战,这些远处的声音被她所忽略了。“这些‘老鼠’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不清楚。但我保证与我无关。”少年重心微微下压,双手举刀过顶。“现在还请司使屈尊和我一同突围了。”
“明白。”高潼关点头,十分有默契地转换了自己的起式,将手中仪刀前横。
天极二式,鬼宿·断天门。
二人沉息沉默,随即便看见四面八方的妖侍狂舞刀剑而来。扑上来的狮子假面瞬间便被二人毫无保留的猛力弧斩所劈断。浓腥的妖血化作幽火四溅,霎时间将这偏房照得明亮。
剑阵再度凌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