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挂的灯笼被长剑斩落，火烧破了灯笼纸，窜起一束焰。四处都被砸了乱了癫狂了，因为这夜市里的人正在迅速地死去。
狮子假面的戎装舞者在肆意屠戮。
就连长乐也被撞倒在了长板凳上。一把剑不偏不倚，直接扎在她的裙间。
然后一张木凳便朝着那持剑妖侍的后脑勺砸去，木炸了个稀巴烂。
那妖侍往身后扭头，结果站在身后的楚应晴竟直接发起狠来，捡起碎木就是直接往它脸上捅。
没曾想到这木刺结结实实地扎穿了面具，捅进了妖侍的脸里。这让它一下子就瘫倒死绝了。
面具下是已经碳化发脆的尸体。它已经死了很久了，冒着一股棺椁腐木的味道。只不过是被什么妖力所驱动，所以它才像人那般动了起来。
腐败的妖血还未来得及燃起鬼火，就溅了楚应晴满脸。
这让没有做好准备的她一阵干呕。
“妖侍……竟然有那么多？”长乐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太长了，有些碍事，不方便战斗。
“呸，呸！”楚应晴浑身发抖，只想逃离这里。“恶心！”
妖异的力量远比常人大。那妖侍手中的剑轻易地刺穿板凳，甚至将剑锋都挫入了地面三分。若是长乐不把腿及时岔开，那被洞穿的就是她的大腿骨了。
长乐双腿一旋，把那插在双腿间的剑掰断。再往侧面一滚，长裙就发出刺啦的声音，撕成碎布。
她跌落在地上，轻微喘气。过了一阵才又站起身来。
长乐那光洁细腻的大腿展露了出来，但现在没有人有那个心情去盯着这乍泄春光看了。
因为整个夜市都已经乱套了。
戴着假面的妖侍挥剑往路过逃窜的平民身上砍去。但那些平民却没有溅血，血反而萦绕在那剑上，霎时间便化作了干枯的柴骨。
明明没有燃烧，那些被害的人身上却蒙上了一层漆黑的炭色，仿佛被灼烧了那般。
“那些妖侍……在用手中剑食人血吗？”楚应晴皱眉，擦了擦脸上那燃着微弱白火的妖血。
“对。”长乐答道。“它们就是这样恐怖的东西。”
其中一个妖侍没有舞剑，而是在发狂似的擂鼓，鼓声愈发沉重。随着一个又一个枯骨的倒下，夜市里的平民逃的逃，死的死。
只不过一曲终了，活着的人就已经没有了。
那些妖侍将目光锁向了仍在这死人堆里站着的两位女子。
狮子假面忽然由内向外渗出了血，那是他们食得的人血。血落在獠牙上，升起如火般的红雾，罩得那狮面似在狰狞地窃笑。
她们现在手无寸铁。无奈之下，长乐和楚应晴只好各自抄起身边的东西当作武器。楚应晴拿着的是一根被她踢断露出尖端的木棍，而长乐则抄起那张板凳，板凳上还插着半截断剑。
“司使，我们走吧？”身着襦裙的楚应晴挥了挥手中那根破烂玩意儿，面露难色。“我们再待下去，也会死的！”
她瞟了一眼在不远处的断水峰弟子的尸体。灰黑蜷缩得像是被烧死，脸上满是惊恐。这恐惧感从那尸体上弥漫到了楚应晴的脑海里，让她的腿有些发软。
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
方才她在城西放完烟花，便立马赶来城东找长乐。原本还想跟这镇仪司使再偶遇一次，跟她稍微搭点关系。却没想到这一来竟是倒了大霉，舞者突然发狂杀了她的弟子，吓得她心跳都乱了几拍。
她是修道之人，但却也没试过一次性镇这么多的妖。这些妖异成群，而且每个都能一剑杀人。就像她的弟子——只不过是慌乱中被剑砍伤手臂，结果全身立马就被抽干，直接死了。
死了……
若是那剑劈到她身上，她也会这么直接被食杀。她不是疯子，更不想涉险。
但这么想的只有楚应晴自己。站在她身边的也恰巧是个疯子。
“楚峰主要走，就自己离开吧。”长乐头也不回，死死盯着那群妖侍。“我若是走了，就没人能守住这里了。”
“啊？”楚应晴一愣。“这……”
“我是镇仪司使。”长乐抡着那板凳，平淡地说道。
真是搞笑，什么镇仪司使？她现在手上只有一张破板凳，能镇什么？往自个脑门上磕说不定还能磕死自己，但想要用那个去和妖异斗？脑子真没出毛病么？
但长乐却仿佛真的把手里的板凳当成了武具。她是真的想要和那些妖去斗，眼里冒着的那阵戾气没有半分虚假。说不定给她手里塞一块冻豆腐，她也会义无反顾地上。
楚应晴曾听闻镇仪司使都是一帮恶神。但如今看来相比于恶神倒更像是癫了。
没有了剑说不定还会用手去抓，手断了说不定还会用牙去咬。疯了……真是疯了！镇仪司的人都是疯子！
楚应晴可没打算陪疯子玩。
那些妖侍又摆出了舞步，向二人靠近。如今它们不再舞那《剑器》，鼓乐突然放慢，却又格外悲怆浑厚。舞乐切成了另一曲。
——《兰陵王入阵曲》。
面对着这成群戴着凶恶狮子假面的妖侍，这阵击鼓倒也应景。它们跳着刚烈有力的舞步而来，剑刺破风。假面溢出的血蒸腾，甚至让人感到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美感。
但它们自然不是那破敌入阵的王，更没有戎马兵征的概念。它们只不过是一群食人汲血的怪物。相比于美感，此番场景说成是“瘆人”才更对一些。
“别傻站着！”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叫喊。“他们想跑！”
二人回过头去，那个男子浑身带血，血污沾满了脸，十分狼狈。
他从身后刀匣抽出一把横刀，朝前方丢去。长乐丢下板凳侧身一接，那刀不偏不倚落在她手中。
然后男子又再抽出沉重的七尺重刃。那刀力沉，配上他弓步扭腰，一下猛拍就将他身边的妖侍连假面和头一起拍碎。
动作干净利落，是一名司使该有的干脆。
楚应晴认出了那人。他是南海郡的裁断司掌武贺名。
“把它们挡住！”武贺名嘴角渗出一丝黑血，神色焦急。“这些妖侍要是冲出了市坊，就麻烦了！”
他又用刀柄敲了敲身旁的那扇巨大的拱门，楚应晴到现在才明白长乐为何不肯离开。
要是它们流窜出去，那这南海城的城民面对这帮发出诡笑声的瘆人妖鬼，只有被屠戮食杀这一个下场。
当务之急就是把他们困在这市坊里，瓮中捉鳖。
虽说是夜市彻夜不停，但毕竟是市坊，当初建城时自然是考虑了宵禁闭市，在这片区起了城墙围蔽起来。闭市时，这沉重的拱门就会由衙司的人关上，以免夜深有人乱走犯夜。
若是现在把它关上，那这市坊里的妖侍没点翻墙的本事，是难以离开这片区域的。能够把它们围杀。
虽按照现在的状况，多半是杀不掉的。可再不济也能把它们关在里面，待裁断司的增援到来……不过武贺名这司掌都显得狼狈，楚应晴猜那边的情况并不好。
那还守什么？
就连天下魁首南剑宗的人都难以自保了，现在不该溜人保命么？
这武贺名先前仗着一官半职，行公务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飞扬跋扈得很。可他如今如此狼狈，浑身带伤却还是赶来了这里……楚应晴实在是想不通，这帮南剑宗的家伙简直就是神经病。
不管了，先走再说。
“既然长乐司使和武司掌都在这里，那小女子我就先行告退……”楚应晴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帮忙把门关上！”武贺名倚在门上，往地上咳出了一口血。”不能让妖异有机会离开……“
“武司掌，可小女子也没那么大的力气……”
“你不是修习灵气者么？”武贺名一脸不耐烦。“那镇仪司使能撑的时间也有限，快关门！”
楚应晴脸上苦笑的表情僵住，心里已经巴不得往他脸踩上两脚。
都伤成这样子了还这么嚣张？
但她没有再发作，不然就有点撒泼之嫌了，楚应晴还是要点脸的。她只好黑着脸丢下木棍，走到武贺名的身边用力推动那沉重的拱门。反正看到事情不对就撤，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自夜市出现以来，这门就没有再关上过。它的门轴估计已经锈蚀得很严重，门框也陷进了沙土里，难以推动。
武贺名见那门纹丝不动，便将手中陌刀和刀匣也一并丢向长乐，直接将整个人倚在了门上。
此时它才堪堪挪动了几分。
但那些妖侍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舞步瞬间狂躁起来。成队的妖侍如海潮那般朝着三人的方向扑去，霎时间便将身形娇小的长乐重重围住。
遮天蔽日，甚至将长乐身上散出的灵气也掩盖了些许。但那黑鸦依旧在天穹上凝现，发出了长啸。
一把陌刀猛然刺破妖身，带血狂旋，如狂澜破阵！
七尺玄铁摧筋断骨，于刹那间将扑来的恶鬼拦腰当斩。
血溅长乐脸庞，碎掉的妖尸砸在她身上；而后又被她另一只手上的横刀直接挡开，反手又再捅进另一只妖侍的面具上。那狮子假面直接爆成碎片，连同着那坚硬的颅骨一同摧毁。
妖血与那食得的人血一同洒落在她被撕开的襦裙与肌肤上。赤红的血在她身上滴落，惨白的妖焰在她身上燃起。此刻她已化作了真正的镇仪司使，那是只为了斩灭邪崇而赌上性命挥刀的亡命之徒！
落天舞于高天翱翔，掠风之声与众禽之眼指引她在妖群中闪腾挥刃。
重剑破阵，横刀斩首。狂舞的剑硬生生地把妖群抵挡在了距离坊门外数十尺的位置，纹丝不动。
一阵阵由妖尸燃起的白焰飘忽。
白焰之中，是那携白火而来的镇仪判官。她浑身浴血，以天星为剑谱立刀狂斩，对那群妄图逃离的假面鬼魅降下镇杀的罪诏。
“我只能守一刻钟。”长乐的眼眸滴血，幽幽地对着身后关门的二人说道。“在那之前，我们要把它们拦在这里。再让裁断司的人过来，找出剿灭它们的办法。”
她说着，放飞了一只玄鸦离开，然后便向前走去。前方是那于幽火中随着鼓声又重新站起的妖侍，成群结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