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妖侍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说的话。但至少妖侍曾经是人;它们会一些破碎的话语,那些声音仿佛是冥河中的妖鬼燃着火爬出来向人求救。
“据说在那冥府深处有河名作忘川,也叫奈河。那河里是血黄色的河水,里面全是死去的孤魂野鬼,虫蛇在其中爬行……河水的味道是腥味。腥味就是那铁腥味,是血的味道。若它们仍有执念,那么它们无法度过那河……”
“我知道啦!”秦之秋面露窘色,望向身旁面无表情却突然开始念经的长乐。“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抱歉……我有时候紧张就会说些有的没的。”长乐皱眉,横刀一拍,把其中一个妖侍的脑袋往地上砸成了碎片。“但它们好像真的听懂我们刚才说的话了。”
长乐的陌刀指向了远处。
那些妖侍似乎是真的听懂了秦之秋方才的话,竟然有那么几个如同侍卫的家伙团团围住了那击鼓者,以妖身遮蔽了二人望向它的视线。
但她们没法顾及那么远的地方。
两个人正互相倚着对方,以免被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妖侍包围。被包围就再也没有救了,它们会越过二人组成的防线,肆意地往身后的楚应晴和武贺名扑去。
他们两人身上没有多余的武备,只有楚应晴手里抓着一把横刀。光靠三尺横刀想抵挡住妖侍群是天方夜谭;就算秦之秋也必须依靠着长乐手里的那把陌刀,二人互相配合才得以御敌。
好消息是门关上了。楚应晴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声不吭地又跑回去把门关上,现在那些妖侍是没可能涌出夜市外了。
但坏消息同样也是门关上了。
他们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整个夜市里,除却斩骨声,破风声,燃火声,妖侍噩噩低语声……就只剩那像要把他们四人吞噬的鼓声。
震地,震魂。震彻心扉。像是在给他们作什么倒计时那般。
虽然秦之秋说“他”一定会来,但现在夜市外没有任何动静。真的会有人来么?
楚应晴非常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愣头青把事情抢过去,然后握在手中的指指点点的感觉。
其实在秦之秋方才撞开夜市的椅子,径直冲向那被妖侍压住的长乐时——楚应晴就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跟她有差别了。
但她还是不忿。
楚应晴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更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那些“舍其生取其义”或是“无向辽东浪死”的情结在她眼里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浪漫豪荡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存在。人就应该是为自己,人就应该是一步一步地为自己而爬上去……
这世道自私利己,就不该有那么单纯到只靠一股热气行事,像是没脑子的所谓侠气少年出现。
但秦之秋是。
当年在立恒峰上,这个小师妹来时一脸迷茫,一点都不像样;在她这个师姐走的时候,也不见她有什么雄谋大略,只不过是仗着对自己的一腔愤恨才撑到了如今。
秦之秋除了那点意气,根本比不上她。可秦之秋却有了个能无条件信任的弟子,有了个跟她背靠着背御敌的友人……也有了师父对她的认可。
就这么简单地有了师父对她的认可。
正因为比不上,所以才不忿。楚应晴嫉妒。凭什么?就是凭这一点少年心气?
所以楚应晴不信这邪。
“谁会坐在这里和你一起等死……”她死死地攥着手中三尺横刀,眼眉间的那阵恶气幽幽而出。“坐在这里等人救?命不握在自己手里,等着被这些畜生分食么?”
她的手在颤,但一想到被这师妹挡在身前护着,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手中的刀也终于在那群妖侍前稳了下来。
楚应晴缓缓踱步,而后又加大步伐。最后猛力踏地,一刀前横,落斩如星。
纯熟的立恒剑法挥下,三尺横刀的刀锋立马破风裂心,把秦之秋身旁的妖侍横贯。
血直接溅了秦之秋半边脸。
“你要干什么?”秦之秋望着一刀猛力纵劈斩开妖侍脑袋的楚应晴,迷茫地问道。
“解决了那个击鼓的,这些妖侍就不会再动了,对吧?”楚应晴恶狠狠地说。
“喂!一个人去太危险!别冲进去!”
“我偏不信……”楚应晴身上的灵气旋动。“这局面就非要听你的不可了!”
风以她为中心开始扩张起来,如同一个暴风的风眼将她包裹起来。她能操纵的风量并不大,但越来越快的风速朝着四面八方开始加重施压,风压狂卷地上的尘土并推走,排斥着一切踏入她领域内的物体。
“楚峰主,你不要命了?”尘暴刮到了长乐的身边,让她不得不眯起双眼。“你若是一人冲进去了,那就没人能给你护着阵型再冲出来了!”
“但不靠自己,还能靠谁么?”楚应晴冷笑。“我谁也不信。”
“师姐!”秦之秋咬牙。
楚应晴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瞪着那远处被数个妖侍包围起来的大鼓,体内的灵力被狂涌的风所抽出,肆意狂旋。
擂鼓,擂鼓。心跳也如擂鼓,血流脉动也如擂鼓。
灵气擂动,随着加速的心脏和血液涌动,又于体外喷薄而出。
《山海绘·北山》,其之二十三——玄术·雁风吟。
这玄术能以灵气作为媒介,操使十余尺范围内的气流动。
雁风吟中规中矩,甚至对于一个玄术而言显得过于鸡肋——在大多数人的手里,即便不用玄术,也能简单地使用灵气操使气流流动,扇出微风。雁风吟无非是范围大些、速度快些。
以楚应晴那普通至极的人魂为骨的,只是个普通至极的玄术。
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压经络,反复地释放灵气,再加上夜以继日的操练……即便是微风也能够聚成气流,聚成阵风……聚成风眼,聚成气旋,凝成风暴!
就如同她曾夜以继日地在立恒峰上挥剑的日子那样,一剑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平平无奇的剑挥得够多了,那也极意足够能斩铁断钢。
那种如同根须般植根在楚应晴心里的东西自卑扭曲而又要强,却也因此长成了足够强大的怪物。
“别想给我……”风暴卷起沙尘,如暴烈的风刃斩开了前方的妖侍。“挡路!”
一刀裂影。
斩裂左路,上挑,横劈,下纵斩。
两刀斩鬼。
风眼爆散,前横,格挡,斜落斩。
三刀破阵。
玄术二度扩展。风流加压,硬生生卷起前方的妖侍,狠狠地猛砸向地,掘出一条六尺宽的路。
风流加速的极致,便是细薄的漫天气刃。
狂风如无数飞雁翎羽,斩在挡路的妖侍面前,将它们割裂。
这招式她练了很久。从曾经在立恒峰上一直到现在,她未曾停歇过。曾几何时她便是靠着这股偏执,以自己普通的天资练出了那立恒剑法的极意。但师父没有望向过她,那便罢了。
她自己夺来便是。
她自己……向师父证明便是!
这一招原本是留给秦之秋的,楚应晴打算在宗门大会上以这阵暴戾的狂风将她狠狠地按在地上,逼迫她交出立恒峰。
只可惜现在没能按照原先的想法用在她的身上,却还要帮她开路。
真是让人不痛快。
但看着那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的秦之秋,楚应晴竟突然在战斗中生出了一丝喜悦。
“终究只是一个没用的小师妹罢了……”她微微勾起嘴角,一刀横斩。
风暴裹挟着横刀暴戾地撕开阵线。这能斩却前方的攻击,却挡不住后方的刀剑。
长乐说得没错。楚应晴进去了,除了一路杀到那擂鼓的“线”前,将它一刀斩首,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出来了。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向前破阵,只要放缓脚步便会被围上来的妖侍所扑杀。楚应晴突然生出一丝后悔的感觉,却又只是肆意地挥刀,甚至越来越快……因为她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雁风吟,雁风啸……雁翅尽展,雁翎斩风。
后悔的事情很多,但停不下来。既然选了,那就一路为之,直到终途。
既及阵前,何以阻之?
唯快不破……以雁翎为风狂舞……唯快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