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应晴是个没什么格局的女子。
“立此间四方,挚天地之恒,小晴儿。”她的师父曾这么对她说。“我们的师祖说过,天倚的武道……是要向天行的。”
楚应晴是个没什么侠气的女子。
“那我也要!”她也曾这么笑着在她的师父怀里讲过。“我也要执刀倚天……行义事!”
楚应晴是个没什么特别的女子。
“这楚师妹入天倚宗前是个凡人么?”在那曾经的宗门大会上,回荡在落败的她身旁的只有嗤笑声。“那别想了,练多久都没用的……没那个气势,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心胸……”
楚应晴是个没什么心气的女子。
“晴儿,这个是之秋……咱们立恒峰终于有个有那魂的人了。来,见见你的小师妹。”她的师父将她推到那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前。“晴儿的剑术比师父还厉害些,但之秋,你可以比师姐更上一层楼……以后你就和你师姐练了!”
楚应晴,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那我呢?”
她望着师父的背影,望着那时不时便会望着星空发呆的跟屁虫师妹,死死地抓着那握了好多年的刀,却没能把这话说出来。
只是把这日复一日又一日挥了二十好几年的刀埋在了心里。
再出鞘时,便是把拦路的人全部斩开。
全部。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
混乱的思绪翻涌而起,曾经的画面细碎地闪过。
它们在楚应晴的眼前与这些妖侍的血和刀剑混作一体,让人分不清虚实。幽白的火光,浓腥的黑血,击出的剑芒,暴怒的假面……太多支离破碎东西混杂在一起,好似一场怪异的幻梦。于是她便挥刀将它们全部斩断,斩断……再斩断。
愤恨么?不甘么?后悔么?嫉妒么?
都有……都有。
但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只要挡路的,那便斩开。
雁风烈旋,势如竹破。
雁风吟的风流再度加速。那刀刃的弧光已经不再是弧光了。速度快到极致之后,击出的剑刃便成为了一条模糊的直线。线端之间是风刃与剑刃同斩,斩过之处便会断裂。
挡者即斩……
挡者……即斩!
身后的长乐和秦之秋明显感觉到扑来的妖侍变少了。楚应晴如同一把尖刀破入阵中,那些妖侍竟然像是受到刺激那般回防。它们的目标也从突袭转为了防守,守那擂鼓的鼓者。
那是它们的心脏。其他的被斩杀可以再度重燃,但这擂鼓的却是最初的火星,灭掉便会直接消散。正因如此,它们围绕着那起风的楚应晴的换出新阵,烨烨刀剑围着暴风眼旋转。
妖孽与她同舞,却根本无法阻挡那风眼的强横冒进。那阵本该是无害微风的旋流此刻成为了烈风,摧毁着周遭的一切。
那把三尺横刀猛然斩在了其中一个妖侍的身上。它的骨骼应声破裂,刀锋卡在了妖骨内。灵气骤然催动,直接轰爆了那节脊椎。但剧烈的震颤却让三尺横刀的刀身顿时布满裂纹,像是难看的蛛丝于一瞬绽开。
巨大的力再加上狂暴的风,不止妖异无法阻挡,就连斩灭妖异的武具也难以承受。
但楚应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覆面妖侍突然旋动舞步,那些暴怒的狮子假面如同戏法那般从獠牙处喷出了干燥的白垩尘灰。
刹那间,烈火便点燃了那些白灰,燃流顺风而上,吞没了楚应晴。
纯粹的风被火所加热,上升的气流让它变得更加狂暴。
雁风化作一大片球状的烈炎。烈炎喷涂分叉的火舌,宛如炽烈的升空狂龙交织。沉闷的空气被火焰所燃尽,一阵剧烈的窒息感与烟尘一起呛入楚应晴的口鼻中,让处于风暴中心的她胸口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山海绘·北山》,其之七,玄术·烨焱火。
这些名作烛的妖侍,宛若成群的傀儡那般,对她一同使用了玄术。
动作整齐到分毫不差。
“为什么会用玄术?”在后方斩灭了最后一只近身妖侍的秦之秋看着那冲天火光,惊诧地问道。“它们不是妖吗?为什么会……”
“人的灵气与妖的妖力,本就是同源的东西。”长乐皱眉,扭动腰身。“既然人能操使玄术,那妖也是可以的。”
“可它们又没有人魂,玄术不是以人魂为骨的吗?”
“不知道……这个问题再细想下去,就会对自己也产生怀疑了!”长乐压低了声音。
她猛力旋臂,掷出手中的陌刀。一枚极重的玄铁剑刃旋着冲向了楚应晴的身后,巨大的冲击力一连击穿了好几个在她身后的妖侍,阻挡了险些劈向楚应晴的攻势。
现在她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腾龙般的大火让她们根本无法靠近。
但只有这些也够了。
在那带火的暴风之中,隐隐看到一个人形带着断裂的横刀,正在行走。
那人形距离擂鼓的妖侍仅余二十尺。被风暴一扫而光的空地上只剩尘土,守在擂鼓妖侍身旁的其他东西,不是被斩了,就是被暴风猛掷向远处。
只剩那妖在疯狂擂鼓。
突然它也不再挥动鼓棒了,而是转过身来。那狮子假面的獠牙上倒映着火光,火光之中一个女子用那断刀切裂了围绕着她的千风,也切裂了妄图将她吞噬的烈焰。她的嘴角冒着丝丝干结的血液,漆黑的盘发已经散乱开来,发丝缭乱地被风托起。
“烨焱劫火……起……”那妖侍突然扎开马步,猛拍胸膛,又用力举手震摇。它一边极力跳着祭祀一般的舞,一边吐出沙哑破碎的词语,像是癫狂了。“烨焱劫火……起!”
女子站在那火光之中,无神的双目映出的是极致杀意。
“烨焱劫火!烨焱……”那妖侍说着,便被横刀的断面强硬地插穿咽喉,令话语戛然而止。
楚应晴伸手握着那断刀,推着那妖侍向后踉跄退去。每向前一步那横刀的断面便深入一分,让那妖侍痛苦地用手捂着自己不断涌出妖血的颈部。
与其他妖侍死去时不同,她面前的妖侍只是在一直流血,血却没有蒸腾化焰。
它只是丑陋地撕抓着那柄断刃,无力地挣扎。
一直向前逼近,那妖侍就一直后退。直到它向后撞上了那巨大的鼓面,低沉的响声轰地传来。
横刀的刀钢完全没入了那妖侍的体内。那妖侍的面具各处都开始溢血,头像是断了那般耷拉了下去。
闷声响起。那妖异如同断线木偶,滑着抻直双腿,坐倒在了大鼓前。鼓面上的血迹被拖出了一大条,像是以血作墨而蘸的一笔草书。
就在那一刹那,那些举着刀剑的妖侍也突然失去了动作。它们原本已举着刀劈向楚应晴,却又突然凝滞住了动作,不再行动。
随着第一声刀剑落地声响起,一大片一大片的假面舞者瘫软地倒下。那些妖侍身上突然升起了一阵阵的白火,像是普通的妖异那般普通地死去。
白火燎原。好似燃着鬼火的冥河无声地翻涌过了黄泉的路,溢到了人间。
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不就解决了?”楚应晴望着倒在地上的妖侍,轻蔑地笑了一声。“原来也没多厉害啊……”
她晃晃悠悠地退后了两步。虽雁风吟本身对灵气的消耗不大,但被强化至暴风的级别,对她经脉的攫取因此变得十分严重。
她眼角嘴角处冒出的血丝,再加上如今止不住的鼻血,便是身体被透支的征兆。
可就在她浑身像被掏空了个遍的时候,一声更为轻蔑的笑声刺入了她的耳内。
是那倒地的妖侍。
“风吹燃火……火又起……”它的狮子假面脱落,面具下的那张碳化的脸,也随风化作了齑粉。
而后便是巨大的扭曲狂龙从撕碎了鼓面,从中狰狞地爬出。
它身上的鳞片是层叠龟裂的壳,像是干旱到被晒裂的大地。反曲的爪却意外地与人相似,恐怖至极。而那龙首却不是龙首——那是巨大的貔貅首,与那舞狮的脸一模一样。
而那龙身也不是龙身……巨大的人类半身上敷满了赤红的硬甲,肌肉间是恐暴的熔岩鎏线,如张牙舞爪的河流脉络。
那不是真正的貔貅,只不过是个如有着狮头人身蛇尾的恐怖妖鬼。三丈高的可怖长龙獠牙尽出,遮天蔽日。
楚应晴望着那妖鬼从鼓中破出,又将巨大的兽面凑到她面前。巨物与恐怖妖魔的瘆人感铺天盖地地朝她压来,似人的巨爪在她身边的地面游走,发出了刮裂尘土的骇人声响。
她动不了了。
突如其来的强烈恐惧感和灵气耗尽的脱力感让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不得不茫然地跪倒在地,半强迫地与那侵占了她全部视野的貔貅首对视。
“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味道……”那显出暴怒相的恶鬼狰狞无比,却发出了沉闷的恶笑。“要是把你的头撕下来吃,那你会跟我更像……”
“等……”楚应晴表情难看地喃喃着。“等等……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要先吃上半身……”诡笑凑近了她的脸。“你的手杀了我太多的玩具……”
完了。
楚应晴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口张开,逐渐遮蔽了周围,笼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而后巨大的下颌如铡刀闭合,身后那两个女子逐渐靠近的嘈杂声音也被隔绝了开来。
楚应晴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空洞所吞噬,就连时间都拉长放缓。
要死了……吗?
直到一声金属摩擦的脆响响起,动弹不得的她才被一件突然冲来的东西给有力地拥入怀中,把她从那阵压得她动弹不得的恐惧里扯了出来。
那东西的身上带着血腥味,也带着恐暴如鬼神的杀气。
却又莫名地让她感到了一阵桃木的香气,像是那立恒峰上孤零零杵着的桃树枝条的味道。
“来晚了……抱歉。”
那将楚应晴拥入怀中的谁人轻轻地护着她的头,柔声说道。
刀匣卡住了那闭合的下颚,但又在巨力中被强大的力量所逐渐压碎。可这却足够挡住致命的撕咬,并于它破碎的瞬间将匣中的刀剑弹出。
七尺陌刀如若狂澜,所有的力量于那一点集中。
南天极二式的剑术极尽暴戾。那是如鬼神般自下而上斩裂一切所及之物的暴戾,那是破断天门以一击猛力撕开漆黑穹顶的暴戾。
镇鬼自当以鬼镇。足以斩破那南天星穹车马舆鬼的剑术,以玄铁重刃斩钢断骨摧魂镇神,落降镇天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