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生辰快乐(加更)

作者:呼咔嘣哒栗 更新时间:2024/2/7 1:34:11 字数:4248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岳宁欣放下了手里的档案,默默地将它们收拢,在自己的膝上叠放整齐,闭上了眼。“为什么只有我……其他的人却……”

“因为祂把封印了烛龙某样东西的青铜剑锁放在了你的身上。埋在你的体内。”

高潼关说。

“灵气与妖力同源,但人魂与妖魂却截然不同。《易》有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以镇仪术语来解释,神血即是所有妖力与灵气的源泉‘太极’,因此而生的人魂妖魂则是代表着阴阳的两极,是力量的两种相反极致。人魂乃阴,内和温柔;妖魂乃阳,刚猛暴烈。”

“人魂……”岳宁欣想起了自己那以人魂为骨的玄术。

那过于强大,强大到自己都难以掌控的玄术。

“镇具镇妖,是抗拒‘阳’之具。你的人魂很强,是极致的阴,强到能够对冲那镇具对妖异的抗拒。但即便如此,由于你的灵气太弱,以至于这个转变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祂才在你的身边以杨寅的身份待了很多年。”

“那也就是说……”岳宁欣思索了很久,才有勇气把后边的话说出来。“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祂摆弄了吗?”

“对。”

高潼关的一个字干净利落,像冰冷的钉子那般无情地钉入了岳宁欣的耳中。

“从出生起祂便引导你走上修道之路,为的就是让你的灵气能够影响那剑锁。或许当年你答应了祂卖掉岳家班,现在死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们也难以察觉,不会如此兴师动众。那个时候祂还隐姓埋名没有打算撕破脸皮,滥杀太多的人对祂的隐匿也没好处。”

不知为何,岳宁欣有些听不进高潼关说的话了。

高潼关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人绝望无比。

就像是数条被称作命运的丝线拴住了她的全身,可岳宁欣却不知道,而知道之后甚至发现操弄着自己命运的是妖异,一个癫狂的妖异。

太可笑了。

命运里祂原本只让她一个人死。可阴差阳错间她想要对家人般的艺班子负责任的决定,却在六年后把他们害死了。死在那妖异的烈火里。

天神操天命悬丝,贱民草芥作偶。

只因那神血而生的人魂太强。

“这就是司掌你说的……被鬼追着跑的意思吗?”岳宁欣咬着嘴唇,硬生生挤出了一个苦涩又绝望的笑容来。

高潼关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叹了一声,然后缓缓收走岳宁欣手中的机密案纸。

就像是在无声地说,有的人一生下来便是带祸而行的。

那神血会诅咒你一辈子。就像是一个鬼,永远追着你行走的鬼。

你甩不掉,也避不了。

“现在,裁断司结案。乐昌杨家的灭门案破案了,与你无关。而岳家班的妖害也与你无关,是鼓所造成。”

高潼关平淡地宣告。

“你无罪,自由了。”

这几个字敲在岳宁欣的耳边,清晰无比。原来高潼关带她来这里是述案的,说那些残酷无比的事实不是为了敲打她抑或是拷问她,只是简单地为当事人陈述案词,仅此而已。

但这几个简短的无罪自由,却像是一个无形的锤子把她按在墙上痛殴。

裁断司还了她清白,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妖异捏造了她的人生,把她往那个既定的结局送去。

火场里烟尘纷飞,像是地狱。柱子砸下来,砸在她的身上;火如同幻影,烧噬着那些曾跟她度过好多年月的人。

明明每一个都活得那么普通又平凡,却又那么开心过。

但都死了。被火一寸一寸地灼烧内脏,死得痛苦万分。

高高在上的虚伪天神定好了你的命。

岳宁欣死死的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无声地低下头。

像是痛彻心扉。

“这是祸?”许久,她问。

“嗯。”

“二十年都如影随形么?”

“嗯。”

“这祸注定要让我害死自己身边的人么?”

“不知道。”

“……我明白了。那我想求高司掌一件事。”

“什么事?”

“杀了我。”

高潼关的手颤抖了一下,屋内某处的丝线似乎也跟着颤动了些许。

岳宁欣站了起来,眼里似乎在流转着很多情绪。那眼神太过复杂,但最终却凝成了如同干柴那般的烈火,死死地燃烧……仿佛要烧透她自己。

眼里却有着烧不干的隐约泪痕。

接着她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在地上,对着高潼关磕头。

“那青铜剑锁若在我的身上,锁着祂登龙的东西,那我就想求司使把那东西取出来……把它毁掉。”

岳宁欣的话语仿佛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间都塞满了怨毒的仇恨。

“我不知道它埋在哪里,可能是脑子可能是心脏可能是脾脏……如果你要我把你杀了以毁掉那剑锁,那你会被我挖得连全尸都不剩。”

“无妨。”

“无妨?”高潼关皱眉。

“今早我看到了刘叔的尸体……他穿着那演武的衣服,身子烧焦了,只剩一个骨架。裁断司的司使想把他拉去一起火化,可他的身子被碰了一下就散成了灰……唯独他的头没有毁掉。我掀开了那遮脸的白布,看到他的表情蜷缩在一起。我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到底在死前遭受过怎么样的痛苦。”

“我的家人都死了,因为我自己的贪念,因为那恶妖的狂妄……对,我是受祂操使的贱民,我害死了自己的家人。我怎么可能没有罪?我永远原谅不了我自己……但贱民难道就不会反抗了么?既然我没有活着的理由了,那我又怎能让祂如愿登天?”

就连高潼关也没想到岳宁欣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在岳宁欣的面前蹲下身子,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平淡。

“你真的想死?”她问。

“是。”她咬着牙答。“它要登龙,那我便要把它拖下来……摔进地狱里!”

声音在这损毁的黄铜室内回荡,让人窒息的沉默夹杂着这些声音四处弥漫,然后声音散去,只剩死寂。

只有高潼关背后的刀匣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

“二十年……”

嗒声响起,那丝微微开起的缝隙又闭合回去。

“你曾经的二十年是被妖异操使着度过的。”

高潼关微微颤动了手指:“但我说,你无罪自由了。那么那个妖异就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可我……”

“我会把它一刀砍死。”

这话依旧是那么理所当然,但却变得铿锵有力。

“若鬼犯恶,我就杀鬼;若神犯恶,我就斩神。天若公义,诸恶当斩。”高潼关的话依旧是那么斩钉截铁。“这溥天之下的公道,定不会负于你。”

岳宁欣猛地记起某个少年对她说过的话。

高潼关缓缓地抬起了岳宁欣的头。她看着那绝望至极的女子,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还有人等着你和他一起过呢。”高潼关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王华你认识么?”

“阿华?”岳宁欣脸上的那怨毒开裂了些许。

王华就是那从前常被刘岳称作华仔的年轻人。

那家伙是刘岳的小跟班,虽身在戏班里,但平常没事却总拿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说以后要做个教书的文化人。

是个十足的笨蛋。

“昨晚裁断司遭受妖害,刘岳死了,但王华只是失踪。我相信他没死。”高潼关说。“或许之后你找一找,就能找着他了。”

“还有人活着?”岳宁欣在颤抖。“阿华还活着?”

“对,说不定还活着。”高潼关扶着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所以你不能死,有人在等着你去找,对吧?”

“我……”岳宁欣呢喃着,诚惶诚恐。“还有人在等着我?”

“你自由了,那就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如果有鬼要追着你,那我们的镇仪司使就会把它镇伏。如果有不义之事,那我们的裁断司使就会把它斩断。”

“那妖该怎么办?”岳宁欣捂着自己的胸前,像在抓着那不存在的剑锁。

“想那么多做什么?”高潼关微微一笑。“镇伏邪祟,是我们的事。”

“这……”

“你忘了么?我们是南剑宗。”

又是一段沉默。

“小女谢过高司掌……”岳宁欣又想要跪下去,被高潼关拉住了。“恩重无以回报!”

“言重礼重了,只是在做分内之事。”

高潼关将那份地下的地图交给了岳宁欣:“你先离开吧,我还要再调查一些事。待会儿把这地图交还给武司掌就好。”

“嗯……”

“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高潼关说。“有人在等你。”

她拍了拍岳宁欣的背,目送着那眼里重新出现一丝光芒的女子擦着脸上的泪水,走出了这黄铜的监牢。

她望了很久。直到岳宁欣的脚步声离远到了她难以听见的距离后,高潼关才微微举起右手,左右甩动,然后握拳。

一柄横刀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屋内开始发出声音了。都是刀剑,横刀,陌刀,仪刀,障刀……房内那些烧毁的摆件侧方后方原来都藏着武具,丝线布满了整个房间。

背后的刀匣从一开始便是微微张开着的,那声嗒声是刀匣关闭,将剑刃锁死在匣内的声音。

高潼关叹了一声。从她的身后轻巧地落下了一个身影,轻盈地在床上站立。那身影的身形娇小,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寒芒的三尺横刀。

她方才一直都握着那恐怖的长刀挂在天花板上。就这么正正地吊在那床的上方,隐于被吊起的床帐的纱罗里。

只要高潼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会从天而降,将岳宁欣直接贯穿。

但高潼关没有那么做。

“高司掌,撒谎可不好。”

长乐从床上走了下来,顺势将横刀放入背后的刀匣。“那青铜剑锁的情报……是由我提交给你的。但我记得没有那么详细的内容,它也没显现出和岳宁欣的关联。”

“从那剑锁开始,就都是我编的。”高潼关耸肩。“我不知道更进一步的线索,也不知道那剑锁是否真的在她的体内。她或许真是供养那剑锁的祭品,也或许不是……我只是想探探她的口风。”

“太残酷了。”长乐摇头。

“是么?”

“高司掌,你真的觉得王华还活着?那晚裁断司内遭受那么严重的妖害,凭王华那种凡人的本领,我觉得不可能还存有性命。”

“但人活着总需要一些念想,亦或者说……执念。”高潼关幽幽地说。

“虚妄的执念会害了她。是我的话,或许我真的会杀了她。”

“……”高潼关沉默不语。

“因为太痛苦。”长乐面无表情。“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就她还活着。与其让她这个潜在的隐患活着,抱着虚妄的念想去苟且偷生,不如就顺她心意,让她以此殉道反将大妖一军……不管她是否真的有那剑锁埋于体内。”

“是么?”高潼关苦笑道。“长乐,这世间修道之人何其多,他们穷其一生修炼,或许也突破不了五等天玑。但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简单地打破这个桎梏,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只有五等三阶,天玑三。我没想过那事。”

“那就是抽刀指向更弱者,如食尸鬼那般同类易食。”高潼关一脸淡然地说着十分恐怖的话。“把人的脑切成片吃,敲髓做成汤底,以血混入浊酒同饮……以此夺取对方的灵气。”

“真恶心。”长乐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是效率最高的方法。而我们不会去做,因为我们是人。”高潼关说道。“若为了达成目的而将刀指向被害的弱者,舍弃了为人之道,那我们和妖异那种暴戾的凶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我们本来就没区别。”长乐的眼里很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沉思的神情。“这世道,不是食人的吃人,还少么?”

“或许吧。但南剑宗永远不会。”

高潼关撇了撇嘴。“如果是师父的话,他肯定也会和我做相同的决定,然后二话不说就提着刀把那叫作鼓的家伙给砍了吧。我只是在学他而已。”

“林宗主真是个笨蛋啊。”

“我是他的弟子,我也是和他一样的笨蛋。”高潼关将手按在胸前,轻笑着,像是在回忆。“南剑宗的家伙不都是一群嚷嚷着朗朗乾坤靖妖镇天的笨蛋么?我们都是笨蛋。”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长乐突然像脑抽了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始哼歌。“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干嘛?”高潼关懵了。

“你不是说岳小姐的生日快到了么?”长乐跟她大眼瞪小眼。“我想着给她祝贺一下。”

“但不是今天……”

“怕她撑不到那天。”长乐望着那脚步远去的方向,继续无厘头地唱:“恭喜你呀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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