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破晓时分

作者:呼咔嘣哒栗 更新时间:2024/2/11 2:37:55 字数:3504

破晓时分。探出地平线的太阳在云层之下,给天穹染了淡淡的血色。

林安平在天没亮时就醒了。师徒二人因为没有钱而暂时寄宿在裁断司内,但裁断司始终是类似于衙府的存在,住在这里始终没有客栈舒服。坚硬的木板床、夜未央时便响起的脚步声,还有破晓时分燃起的庭燎灯火,让他久违地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觉常会让他紧绷着神经,让他睡得不深;但他昨晚却睡得出奇的好,感到莫名的安心。

因为秦之秋就睡在他旁边。

她昨晚嚷嚷着要照顾伤员,于是便一路蹦蹦跳跳地跟着来到了林安平的就寝处。她一开始还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歇息,大放厥词说今晚就让为师来守夜,你就好好歇息,保准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但到了夜半时,林安平却在睡梦中朦胧感到一阵动静,一团冷冰冰的东西哆嗦着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等到第二天醒来,他发现那团玩意儿是秦之秋。

她现在还没有醒。这家伙如今还蜷成一团,脑袋缩了一半在被子里。她的双手正抱着林安平那打着绷带的右手,还握住了林安平的手指,攥在她的胸前。

柔软的胸脯包覆着他的手,鼻息平稳地吹在他的肩头上。她的发梢略带一丝桃花香气,混着少女身体的淡淡香味悠悠飘来。

让他感觉到放松的,或许正是她那温暖的身子和身上的味道吧。

他看着身旁仍在熟睡的女孩的睫毛,无言地望了好久。

直到裁断司内的灯火因破晓而一点一点地熄灭时,他才缓缓地从她的怀里抽出右手,轻抚她圆润的额头,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

他换上了一身老旧的镇仪司镇袍,那是昨晚简单洗漱后找武贺名借的干净衣服;他说如今司内只有这一件不知从哪来的压仓底制服合他身。之后他便将固定左臂的夹板用布条挂在颈后,再单手将那块从不离身的红玉系在腰间。

床头的柜子上有两块。一块是秦之秋的,一块是他的。这红玉跟了他很多年,他一下子便分辨出来哪块是他的。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拿错了便不会再那么自信了,秦之秋的那块劣等红玉与他一直佩着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走出房外,就能看到武贺名站在庭内的青灰色石板路边上。他的身前走过一大帮抱着木箱的裁断司使,而他正在拿着一张薄木板垫着的纸和粗布包着的碳条,低头记录着些什么。

“醒了?”武贺名头也没抬,一边指挥着调度。“五巡卫,你们那队少了一箱,回去补上。”

“这些是火药?”林安平问。

“司务无可奉告。”武贺名说。

“看来确实是运去炸毁兰港大桥的炸药了。”

“……”武贺名叹气。“高司掌和你说的么?”

“司务无可奉告。”林安平站在武贺名的身旁淡淡说道。

“你这小子!”武贺名啧了一声,无奈地笑道。“行吧,我输了,我玩不过你。真不明白高司掌为何那么看得起你。”

“这倒是个好问题。”林安平扶了扶下巴。“她确实难懂。”

“年纪轻轻的,说话倒那么风轻云淡。”武贺名挪揄道。“高司掌不止武艺高强,还是名震京城的美人……你被她看上了,就一点也不高兴么?”

“高兴不起来……”每次想到好徒儿在身后不声不响地直勾勾盯着自己,林安平就心里发毛。

“你就装清高吧!男人之间聊天还这么遮遮掩掩。”武贺名用力地往纸上划了两笔。“四骁骑卫,把三巡卫多出来的两箱划去你们那,让马驮!……真羡慕你这臭小子。我要是也有靓女看上就好咯。”

“武司掌长得也不赖。”

“啊?喔……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的。不过裁断司务繁忙,我倒也想卿卿我我,可没那个时间。”武贺名耸了耸肩。“之后还是得听我爹娘的,找个媒人说亲吧……”

“说媒么……”

“这年头好姑娘难找啊。其实也不用特别漂亮,只要和我心意相通就行。我想着,要不到时候找个时间跟高司掌批个假,回清远找得了。还是老家的姑娘比大城市要务实……”

“你今天话特别多。”林安平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作战之前说太多这些东西不太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个臭屁男突然在战前拉这些家长里短,林安平总感觉这家伙印堂发黑,身上插满写着“死”字的旗子。

若是现在直接跟他说“你这样是在作死”,倒也不太吉利。死这死那的,作战前这种话说出口一点也不好听。虽然武贺名确实又臭屁又让人觉得不爽……但也没恶心人到要这些炸药殉爆把他给炸了的地步。尸体被几百斤炸药轰飞上天的场面着实有点搞笑了。

“我每次出战之前都会说很多东西。”武贺名笑笑。“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不好么?”

“倒也有道理,可最好还是别说那么多。”

“嚯……你见过战场么?”武贺名问。

“见过啊。”林安平说得很平淡,倒像是他没亲历过……抑或是亲历过太多。

“是么?那你应该清楚战场上生死就在一瞬之间,一刀下来或是一个玄术轰在身上,说不定就已经找阎王爷喝茶了。”

“我知道。”

“我们都是提刀上阵的人了,你不懂这些么?”武贺名说。“若是现在不说,那说不定都没机会说了。抱着遗憾倒了那岂不是比不抱遗憾更惨?”

“你这人说话是一点都不遮拦啊。”林安平说。

“不是因为说了才印堂发黑,而是因为觉得自己印堂发黑才说,你得把这个关系厘清一点。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是大妖,我长这么大了可还真没见过大妖……唯一一次亲历我还因为失血昏了过去没见到祂的真容,遇到这种棘手的敌人我印堂都要黑得发亮了。”武贺名说。“我不得多扯点家长里短啊?再不扯我连扯淡的机会都没有了。”

“原来你清楚我在说的是什么啊。”林安平无奈。

“不然呢?”武贺名划炸药数量的手顿了一顿。“我才二十七,就已经做到裁断司分司司掌的地步了,我难道还不清楚么?”

“武司掌想向我表达自己很机灵么?”

“我想表达的是南剑宗的人死得早,一茬一茬比韭菜还快。”武贺名沉默了一阵:“上一任南海郡裁断司司掌在五年前死了,那婆娘是我的师父。她死在一个食人入妖道的魔宗里,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只剩半截身子了,她被吃了……可她那时还没断气,躺在我的怀里说要跟我说话。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林安平沉默了。他只是点了点头,让武贺名说下去;俨然一个很好的听众。

“她说,阿名你来了么?师父我呀其实有一件事埋在心里很久都不敢说,可现在不说不行了。阿名你知道么?我其实……”武贺名停顿了很久。

“你继续说。”林安平点头。

“然后没了。”

林安平没有说话。他望向了武贺名,但武贺名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闷着头划录数量。

“她看了我一眼就断气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武贺名说着又突然变得臭屁起来。“或许我那师父是想说喜欢我呢?毕竟我长这么帅,你说的是吧?”

林安平被武贺名这莫名其妙的膨胀自信心给弄得哑口无言……但他又突然觉得武贺名说的话让他心里有些触动,就像是触碰到了心里某块尘封之地。

说不定武贺名这个臭屁男的师父真的喜欢他呢?虽然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林安平不能推断这事情的真实与否。但他的师尊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他若是自欺欺人地留这个念想又何必呢?

这个世界若是去仔细地听,仔细地看,会有很多遗憾。

原来这个臭屁男脑门上纹满了死字却还要叭叭地说的原因,只是不想留太多遗憾。

“……那我也建议你不要把话全说了。”林安平摇头。“至少留一点在心里,别搞得跟托付身后事似的。”

“留哪些?”

“你觉得最重要的那些。”

“哦。那我不想再做个雏儿……”武贺名头一抬起眼睛一眯,思绪万千,手上却没停下来记录的动作。“好想揉姑娘玉体。”

“你能把这话憋在心里么大哥……”林安平真的快被这突如其来的猥琐话题给整无语了。“你真这么想怎么以前不去青楼?”

“我要把我纯洁的身体留给自己未来的武夫人。”

“我感觉纯洁这个词和武司掌你的思想凑不到一块去。”

“你这四处沾花惹草的下流小子懂个屁!”武贺名啧声,敲了敲他的胸膛。“我是纯爱战士!”

“那你倒是把这重要的理想憋在心里啊。”林安平真的想给他背上猛踹一脚以把他身上的晦气踹飞。“不对,我怎么沾花惹草了?”

“现在我说完了,该到你说你的那一半了吧?”武贺名拿碳棒指了指林安平。“我们裁断司要的就是一个公平公正公义,我说了你也该说。”

“喔。我偷了你们一大堆饼……”林安平很不好意思地说。

“啊?”武贺名懵了。

“就这么着了,公平公正公义。”林安平坏笑道。“我们都说了,不是么?剩下的一半我憋在心里。”

“我就说怎么阿咪都住厨房里了怎么还会进老鼠!”

“老鼠也偷吃不了那么多饼吧?”

两人在这像两个毛头小子那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厘头的话,也没有顾忌那些在他们身前经过的司使。武贺名一边记着一边说着些十分不符合他身份的话,林安平都能看见那些路过的司使在憋笑了。

“快别讲了。”林安平望着那些憋笑的司使。“你插鞭炮炸牛屎炸进自己嘴里的事明天就要传遍整个裁断司了。”

“你懂什么,那是男人的浪漫!”武贺名哼哼地笑着,像一只高兴的猪。“敢于直面恐怖之物那是男子汉的标志,你敢炸牛屎么?”

“我师父应该快醒了,你就在这里继续说你的英勇事迹吧。”林安平挥挥手,看着那逐渐升起的太阳,向房内走去。“失陪了,加油吧。”

“真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二巡的给骁骑卫分多两箱,你们效率太低!”武贺名摇头,但是顿了一会儿却又突然自言自语地说:“谢咯,臭小子。”

这声音很小,林安平当然是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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