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焚天雨

作者:呼咔嘣哒栗 更新时间:2024/2/12 8:16:23 字数:3109

南海城,官城大桥。

“下雨了么……”

站在桥道旁的高潼关伸出手。天上灰蒙蒙的云盖来,雨飘落在她的皮革护臂上,溅出细碎透明的水花。

三月二十二,谷雨。她在这里指挥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天刚破晓时一直到如今。

天上一直都很晴朗。可本该有阳光落下的黄昏时分,此刻却转瞬阴雨绵绵。

毕竟是谷雨时节。这阵薄雨其实也正常。

“高司掌!兰港大桥那边有报。”裁断司的信使驾马而来,停在了高潼关的身边。“炸药正在安放了。可我们现在这里没有机工司的工匠,恐怕……”

“找不出爆破的点么?”

“对。进度有些慢。”

“那不用管那么多了。回报给兰港大桥的那一队,只要炸塌就好,不用担心波及周围,反正那边的人已经撤完了。”高潼关挥手。“把所有的炸药包都全部堆上去。一千五百斤火药……不用找承重点,都足够把整座桥炸烂了。”

信使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完全不顾后果的命令,愣住了。

“时间不充裕,别偷懒……速归。”高潼关再度挥手。

“是,领命!”

马又踏着湿润的尘土走了。高潼关望向了身旁跨江的官城大桥,那石质的桥面原本宽阔空荡,如今却挤满了拖家带口离开南城的城民。

近百丈宽的珠江支流上沉着一列沉重的石桥墩。它们支起了这巨大的桥,也支起了这些不知自己为何要被赶走离家的平民百姓。

这场匆忙的撤离其实并没有告知平民究竟是因何而起。他们只知道这南城“起了火灾”,因而南海县衙和南剑宗裁断司要把整个南城给封锁起来。而他们被告知要在南城外避一段时间,时间到了他们自然就可以归家。

有关大妖的事情若是不保守起来,散播出去定会有恐慌。

如今的人心早已因前日接连几起的妖害而惶惶不安。现在裁断司能做的,就是和当地县衙雷厉风行地把人撤走,以免节外生枝。

高潼关也算不清鼓究竟会在何时恢复完毕。但她知道,等到那大妖从暂时的浅眠中归来时,定又是一场血战。

但他们不会退。来一个妖异就斩一个,来一群妖异就斩一群。若是有一个人解决不了的妖异,那就会有一群人前仆后继地上。

南剑宗世世代代的人都是如此。无论是哪个司的司使。

“辛苦了……”她看着那些护着城民上桥的裁断司使,低声呢喃着。

这场蒙雨虽小,但桥下的江水却愈发地湍急。水打在桥墩上溅出浮沫,高潼关又无言地看了看天,沉默不语。

不知在这阴雨下,落雨的裁断司那边又会如何?

那个名作林安平的少年身上有着她很熟悉的味道,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有关他的事。师父讨伐过的烛阴、和那烛阴有关的大妖鼓;和师父很像的少年、他那在她之上的南天极剑术,还有和他走得很近的白发少女……

高潼关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停下这些胡思乱想。

“现在更该担心兰港大桥那边的事……高潼关……”她自言自语。

武贺名背着刀匣蹲在桥面上,手上正摆弄着一张薄纸。

他把一小撮掺了白糖的黑火药倒在纸间,将它搓成细细的卷线。若是它没有沾水的话,那肯定会是一根很好的火引。

只可惜雨一直无声地落。就算这雨再小,他再怎么把这引线用身子护住,纸也难免变得潮湿了一些。

“该死不死非要现在下雨……机工司那帮家伙怎么连火捻都不配一些?”武贺名死马当活马医,把那卷好的引线插在一个炸药包上,将它与其他引线一起扭在一起。“再分点火药来。”

“嗯。”蹲在他身旁的岳宁欣给他手中又倒去一些粉末。

如果有见过武贺名押走岳宁欣一事的人,那他们看到这两人蹲在一起默契分工的场面,肯定会惊掉下巴。

其实岳宁欣也还是对武贺名有些戒备的。

毕竟面前这正在手搓火引的人,前几天还在用刀指着她的咽喉。但他却似乎对此毫不在乎,因为那天做的都是公务。

武贺名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挺兢兢业业的人。当时发觉妖事蹊跷,他就真的千里迢迢地赶来乐昌把岳宁欣抓走取审;如今高潼关要让他护卫岳宁欣离开南城这座离岛,他也就真的寸步不离地待在岳宁欣身边……除了如厕时。但他那个时候会把茅厕给派人包围起来,生怕飞进来一只蚊子把她屁股给叮了。

被这一脸跋扈却又异常敬业的家伙像个跟踪狂似的跟了一天,岳宁欣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反而是周围的炸药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现在对与火焰一类相关的东西都异常反感,就连现在正在她怀中的火药也是。那天在风月亭发生的事情好似梦魇如影随形,让她最近常常会梦到那火场中仿若焦炭的人形在她的面前号哭,然后把她所珍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吞入火海,焚燃为灰烬。

可那恶鬼有时却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纤细男子,妖艳到分不出雌雄。那男子会牵着自己的手,拥抱自己……但当她回过神来时,那男子却浑身染着烈火,变成了一个要将她活生生烧死的癫狂魍魉。

“我会救你的……我们是家人啊,不是么?”那燃火的恐怖妖异伸手抚着她的脸,他是那么地美丽温柔,却又那么地骇人恐怖。“我们会复归那高天的,我们会在那里……不再痛苦,不再肮脏。我们不会再过着被永远追猎的生活,我们会……在那里,做一场很好的梦,好好地睡一觉的。”

她恍惚间在梦中见到那妖艳的少年的脸,祂稚嫩地像是一个孩子。因那似人而又非人的亲情而升起极乐,因那无力改变一切悲剧的无助而坠入癫狂。

她看见了那少年的亲人死在刀下,在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她看见那少年暴怒地死在刀下,永不低头,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他终于真的疯了。他要登天,要化龙,要复仇,要杀戮,要撕碎贱若草芥的枷锁……而做到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力量。

有了能碾碎一切蝼蚁的至高伟力,就能改变些什么了。

要力量,就要吃。食人,食妖;食这天下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亲人,甚至是……

自己的心。

那刀刀落下的痛感是那么地真实,像是在剐出她的心。就连她自己因这噩梦被惊醒时,她也会捂着自己的胸口,虚妄的幻痛在心脏处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火药味让她的心脏隐隐抽动,让她温暖而又鼻子一酸,不知为何。可她却再也不想做那种会让她感到诡异幸福感的,不属于自己的幻梦了……她只对那满是罪火的灼热噩梦感到恶心。

她现在只想找到王华,然后跟她这仅存的家人一起好好地度过余生。

她只不过是个瑞狮班班头的女儿,只不过是个游艺之人。妖异之事本该与她离得很远很远,她本不该接触这些苦痛到极致的记忆与事情。

南剑宗许诺了她新的生活将会与过往的一切不再有瓜葛,所以她也没有再去奢求什么了。

还有剩下来的人就足够了,哪怕是去找一辈子。

但她的心脏处的抽动却没有停下,反而愈发强烈。岳宁欣将那黑火药丢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左胸,紧紧皱眉。

黑火药洒落在地,沾上了雨水,湿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这火药你以为很便宜么?”武贺名望向那受潮结块的火药,回头斥责道。“你……喂,怎么了?出什么事?犯病了?”

武贺名伸手去扶岳宁欣站起来。那曾经梦到过的声音突然像是变得真实了,回荡在雨中风里,飘渺地传入岳宁欣的耳中。

“我们会在那里,做一场很好的梦,好好地睡一觉的。”那是幻梦般的呓语。

“这里不让通行,城民要离开南城,去走官城大桥!”远处一个裁断司使对着一队撤离的居民挥手大声说道。

“这城里要犯妖害了,现在再赶过去怎么来得及啊!”那队城民中有人说。“司使大人,你们就让我们过去吧!”

“都说了不行,快走!”

“让我们过去!让我们过去!”那些城民说着,突然嚎叫起来。“妖异来了,来了,妖异来了!”

“哪有啊?”那拦住城民的裁断司使张望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妖异……”

但那司使的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那司使的心脏处飞出了一簇暗红色的温热液体。

血在小雨中飞舞,像是赤红的牡丹瓣。

“来了!来了!来了!”那些城民叫喊着,脸上忽而现出了假面。

全都是露着獠牙的……狮子假面!

“妖……侍!”那被刺穿心脏的司使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随即便被涌上的妖侍乱刀穿身,斩为碎片。

扶着岳宁欣的武贺名突然眼中冒出杀气,将她往身后一护。他左手猛地握拳,骨骼微微爆响。

寒光乍现,背后的玄色刀匣榫解出刃!

在场的裁断司使全数丢下手中未安装好的炸药,转而抽出匣中刀剑。

“站在这,别乱动!”武贺名右手臂肌肉隆起,猛地抓出三尺烨寒光的横刀,对着身后捂着胸膛的岳宁欣压低声音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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