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在场的一大半裁断司使刚挥出两下刀便倒下了。
他们始终不是镇仪司的人，不是擅长对付妖异的人。
这世上参透了七式南天极剑式的人并不多。一般的南剑宗弟子，究其一生或许也只会其中两式；而裁断司使并不会学习其中的二式，因为那属镇仪刀法。
他们能使用的最暴力的南天极剑术，便是与二式鬼宿同样大开大合的横刀术，五式张宿。
张宿属七曜中的“月”。顾名思义，剑出弯弓如张满，落锋划落似弧光。武贺名一刀当头下劈，那道弧光便将冲破前方防线的一个妖侍劈杀，一节一节脊骨自上而下地爆裂。
在那之后，弧线便如呼吸那般有节律地挥出。一刀横斩，断腰。一刀旋斩，斩首。吐纳之间，剑刃的银光愈发圆润。那呼吸般的攻击间隔也逐渐加速，变得绵密。
武贺名再怎么说也是裁断司的司掌，武力方面上滴水不漏，胆敢接近他的妖侍全都变成了爆燃的残骸。
“向前破阵！”武贺名挥刀振走刀上燃白焰的妖血，细雨洗去了那阵淡淡幽冥。“把它们挡回南城里，不要让这些畜生上桥！”
他刚说完就扭头，对着身后逐渐恢复过来了的岳宁欣说：“你也跟我来，但不要靠我太近……也不能太远。听懂了么？”
岳宁欣只是捂着胸口茫然点头。她的情况突然变得很差，武贺名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或许是那些妖侍搞的鬼。
但他现在思考不了那么多东西了。如今只能去想两件事情，一是挥刀保护岳宁欣，二是要趁更多的妖侍冲上桥面之前把它们全部拦回去。
武贺名命令下属迎着妖侍群前压，不是为了让他们送死好让自己开溜，而是赶紧把这兰港大桥给炸了。
他不敢冒着把妖异放过去对岸的风险后退，妖异过了江之后只消半个时辰就能直驱官城大桥。现在城民都在那里，无异于引狼入室。
不如向前死战，那样还有生机。
收到命令的裁断司使开始向前突进，但他们手里的横刀着实不是对付妖异的好武器。三尺的钢铁能轻易斩断没有甲胄加身的血肉，却依旧容易卡在骨骼里无法抽出。
而常人被砍出一道深数尺的伤口早就已经浑身瘫软离死不远了，但妖异却还能继续行动，只是会变得缓慢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镇仪司的制式刀匣里会配陌刀的原因。
因为他们对付的根本不是人。
先前武贺名有机会操持陌刀，那只不过是高潼关把她师父的那个刀匣带了过来，借给他用了；裁断司为求行司务轻便，制式的刀匣里只有两把横刀。
最前方的司使将刀砍进了妖侍的身体里了。可他们却拔不出刀，因此不得不与那些冲来的妖异缠斗起来。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妖异围住，然后被冲来的妖异乱刀砍中。
那些刀连着那些妖侍也一起砍了。
妖侍与其说是大妖的军队，倒不如说是虫群。它们之间没有互相保全的想法，乱刀会连它们自己的同伴与敌人一起斩杀。
但即便如此，那些裁断司使也没有溃散。
面对着无差别落下的刀剑，他们反而嘶吼着向前，将那些人墙般涌来的妖侍用力推走；直至自己失血脱力，身上被妖侍斩出的伤口迅速碳化，燃起烈炎，将他们化作焦炭。
没有人后退一步。命令是向前，那便向前。
但不要命的，除了南剑宗的裁断司使，还有那些妖侍。再这样下去，双方只会在桥面上僵持住，直到其中一方被搏杀殆尽为止。
人在各方面上都不如妖异。妖异比人力量更大，妖异比人更加无畏。
但那些妖侍群里却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一边惊叫着一边向前推进，像是很不情愿……明明它们占尽了优势。
按理来说妖异不应感到恐惧，因为它们对恐惧没有概念。
不过是一群服从大妖命令的行尸走肉。
但那些在妖侍怀中惊叫的却不是了。那些妖侍正在抓着一群真正的平民往前走，它们仿佛有了智慧那般正挟持着平民作人质！
前方的裁断司使落刀的动作忽然一怔。
他们不怕死，但是却还是人。他们没法像妖异那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胡乱挥刀，把人质连着敌人一起杀了。
但却也正是这一怔，让那司使丧失了战机。
妖侍一刀捅了上来，把那愣住的裁断司使的颈部捅穿，血如泉涌。
“啊啊啊！”妖侍怀中的那些人质看到那裁断司使死在了自己面前，崩溃了。“救我啊！救救我啊！”
“该死！”武贺名大骂。“这帮恶心的妖异是真的畜生东西！”
裁断司的人落刀开始迟疑了，反而被妖异压得后退了数丈距离。再这么下去，被它们渡过这数十丈长的桥只是迟早的事情。
裁断司使都在等。等武贺名下令……或者等他上前一刀连人带妖一起砍了，那么他们才会抛下顾忌，对着那些挟持着平民的妖异下狠手。
武贺名没说话。他只是望着那些挣扎的平民，无声地握紧了刀柄。
他双手举刀，摆出了五式张宿的起手式。前方的司使正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战线后退，只有他岿然不动。很快他就要和前面的战线融为一体，与妖侍接战了。
那些平民的声音也愈发清晰。他们怕得都快疯了，正在涕泗横流地挣扎。
“不要砍我，我是人啊，我是人！”
“我要回家……妈，我不想死啊……”
武贺名的手很稳。他是所有裁断司使里，面对着那些平民，唯一没有手抖的那一个。
他必须做决断了。
“小姐……小姐！”那些平民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大吼。“救救我啊……救救我！”
岳宁欣的心悸突然停止。她被这声音从虚幻缭绕的呓语里扯回了现实。
“阿华？”她望向了前方那个正在被妖异钳制着的，颤抖的少年。
那是她熟悉的少年。是那个和她朝夕相处了许多年的少年。
如同亲人那般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