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焰浪照亮了阴雨的天空。
隔着小半座南海城，就连官城大桥都能直接看见那恐怖的蘑菇状烟云。
高潼关曾预想过那一千五百斤的火药爆炸的场面。确实会很震撼，但绝不会是这种震撼。
她掐指算了算。距离她派去那信使去传口信，也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再怎么迟，也应该回来复命了才对。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越想越不对劲。
高潼关抬起头，想唤在场除了她以外的唯一一个镇仪司使去侦察。可是，长乐却不知何时从那放哨的屋檐上消失了。只剩两三只在天上盘旋着的玄鸦仍在警戒着，时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
而就在高潼关想要找那擅离职守的司使时，她腰间的束带里，却又十分恰巧地多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
“我去看看。”
落款正是长乐的名字。
“动得比我想得还快……”高潼关将那纸条揉成一团。“这小司使还真不守规矩。”
但她没办法去多想。因为在那远处的爆炸发生后没多久，渡桥的城民便开始骚动了起来。
还没等高潼关反应过来，那桥上便突然炸出了一团火光。
人群惊叫着，看着那官城大桥上炸出一团又一团的烈火。恐慌一下便扩散了开来，让他们撞倒了维持秩序的官兵和裁断司使，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藏在人群中的那些妖侍扮作了平民。它们依靠着与常人无异的伪装躲过了裁断司的耳目，直到如今。
平常的妖异绝对没有办法藏得那么深，但这批妖异在引发骚乱之前却与常人无异。历史上就没多少个大妖的妖侍有这般的智能，除非操使它们的大妖本身就与人无异。
但鼓便是那么一个看上去与人无异的大妖。祂确实癫狂且不可理喻，但祂确实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将近千年。
这份扭曲的伪装实在是深入骨髓，让祂非常清楚到底如何引起一场恐慌。那些妖侍的手中并没有武器，也没有食杀他人的意图。它们只是任由身体里燃着逆流的妖火，然后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奔去。
那些在它们的体内燃烧的妖火，便是它们所释放的玄术，烨焱火。
玄术不该在操控者体内释放；若是如此，灵气或妖力便会立马化作乱流，这无异于寻死。
但那些乱流的妖力，在死前却也能成为最狂暴的燃料。失控的紊乱妖力摧毁了那些妖侍的身体，却也让烨焱火如同被油浇淋的猛火那般，烧灼着周遭的一切。
而燃烧到极致的结果，便是恐骇的爆炸。
那些妖侍以它们的身体化作武器。
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掩盖住了那些城民嚎哭的声音。
“劫火……”即便被炸成了碎块，可那些妖侍的残躯却仍地上爬行着，呢喃着。“劫火……”
它们脸上的表情似在阴笑，却又痛苦至极。空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如泪般的火焰，像是在炼狱中身负恶火爬行的恶鬼。
◇
剑钢被头骨猛烈敲击。
秦之秋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恐怖的袭击。那黑似焦炭的人脸已经与骷髅无异了，瘆人至极。而那张脸竟就这么迎着她的剑锋直冲冲撞了过来，差点就啃咬到了她的手。
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身子往后一缩，却不小心失去了重心。
而就在她即将摔倒的那一刻，林安平就扶住了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接住。随后是楚应晴的一剑横劈，将那妖侍的脑壳削飞了出去。
“蠢货！”楚应晴望着那稍微有些后怕的秦之秋，对着她狠骂了一句。“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她自己看到这妖侍的第一眼也怂得要命，也不想出手……但她看到林安平这一个伤员也冲上去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后面干看戏，只好阴着脸也一起上了。
没想到，还一遭竟能让她呛一呛那没脑子的师妹。看到她被这突然袭来的妖侍吓破胆，楚应晴心里简直是暗爽地不能再爽。
“真是没用……”楚应晴收剑，冷冷一笑，然后就笑不出来了。“我……噫！”
她没注意到那妖侍竟然没完全倒下，反而还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那只剩半张脸的燃火骷髅直冲冲地往她身上扑来。这差点就让她控制不住身体，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还好在那妖侍化作一团烈焰之前，林安平就眼疾手快地把楚应晴也扯到了自己的身后。他扭腰一脚侧踢，将那残躯踹飞出数丈远，让它倒在了水潭之中。
落地的瞬间，那残躯就碎裂开来，化作夹杂着碎块的焰浪，剧烈地爆炸。
“那大妖是真的疯了。”林安平皱眉。“让祂的妖侍动用玄术自杀，毫无节制地燃烧妖力……这么做，不用等我们出手，祂都会因透支力量而死。”
“真是癫了……这地方真的一天都不能多留了！”楚应晴惊魂未定。“咱们真得走了，我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安平，这怎么回事？”秦之秋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说那大妖要两天才能恢复，祂应该还没醒吧？”
他望了望天边。天穹的颜色渐深，黄昏已经在阴雨中缓缓落幕。四周都逐渐昏暗了下来。
只有那时不时传来的火光和低沉的震声滚滚传来。
三月二十二。那一天的南海城在一阵一又一阵的火光中，悄然入夜。
“不清楚。我听见了北方与东方都传来了爆炸声。一边是兰港大桥，另一边是官城大桥。虽说要炸桥，但兰港大桥那边不可能闹出那么大动静。看来两边都出现了异样，那妖异是想要……让裁断司疲于奔忙，难以应对。”
“那、那我们先待在这等一等？”楚应晴问。“等裁断司的人把妖都杀干净了我们再去渡桥，我们现在先在裁断司里休息一下……”
“裁断司的兵力，如今大都派去了官城大桥。这裁断司里已经空了，四周只有些四散逃难的平民。”林安平摇头。“若是妖异来到这里，我们待在这里只不过是等死。”
“那、那我们找个隐匿的地方躲起来？”楚应晴明显是怕了，连声音都有些抖。
“正因这南城处处都有可能会出现危险，裁断司才下令要撤城。楚峰主这么做是请君入瓮了。”林安平说。
“那岂……岂不是哪都不安全？”楚应晴脸上写满了绝望。“我不会今天就死在这了吧？”
“话没有那么绝对。”林安平否认道。“官城大桥那方面，有潼儿在监守。以她的实力，我相信那边的局势很快就会被解决。”
“潼儿？”楚应晴被吓懵了。
“高潼关。”林安平说着，便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因爆炸而受惊的马，让它平静下来。“如今这个局面，楚峰主若是能带着师父走，一起待在高潼关高司掌的身边，那便是最安全的。”
“那就按安平说的办吧……”回过神来的秦之秋将剑收入鞘中，急忙拉着楚应晴的手。“别愣在这了，赶紧走吧！”
“行……”楚应晴这时也顾不上跟秦之秋斗嘴了，急忙地往车厢上走。“等等，马车夫呢？”
“我都说了，楚峰主带着师父走。你会驾车吧？”林安平指了指那马。“马车夫早就被刚才那妖异给吓跑了，接下来就麻烦楚峰主了。”
“真是麻烦……”楚应晴低声抱怨道，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按照林安平说的去做了。
但楚应晴在跨上马的那一刻，她就突然在马背上怔住了。
与此同时，秦之秋也瞪大了双眼，望向了一只手还打着夹板的林安平。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林安平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那你呢？”秦之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说得……像是只有我和楚应晴要走？”
林安平一愣：“弟子我……去看看，就回来。”
他像是下意识那般讲这话说出了口，但一下子就又后悔了。
要去哪看？现在这个状况，无非是去看那炸出了一朵蘑菇云的兰港大桥。但那里正是如今最危险的地方。
他完全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而自己身上更是一把武器也没有，甚至连身体也是负伤的状况。
看看就回来？
不用细想便知道，这是一句完全没法成立的一句谎言。
就凭他自己，要怎么才能靠着自己的双腿，赶上驾车离去的二人的步伐？
而在处处显现出“妖害既临”这四个大字的如今，一个手无寸铁的伤员，去不去得到那发生了恐怖爆炸的兰湖大桥，都不知道。
遑论回来呢。
但林安平却还是悄然地把自己摆在了那个要身先士卒地的位置上；一如他过往许多年做的那样。
做的多了，便成了习惯。
即便前方踏多一脚便是不见底的深渊……他也变得淡然了起来。
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