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很短，只在一滴雨于空中划落些许距离之间。
但也很长。长到那一点一滴的光景都好似变得清晰无比，甚至能看清那风暴似一柄真实的刀刃切割开一切。
它所途径的空气都被斩裂，空间以锐利的角度破开，如同一面碎裂的万华镜。不用想都知道，那种斩击已经完全超脱于正常的攻击了。
不远处的空中有假山石块在空中炸成碎片，以诡异的美感在空中急速旋转并切割开雨幕。哪怕不被它正中都是如此下场，长乐手中的那柄陌刀更是不例外。说白了那只不过是一柄稍稍沉重一些的玄铁块，它能轻易地斩开妖异的肉体，却根本无法抵挡住妖异那些超乎常理的进攻。
“原来我也是怕死的啊……”长乐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之后，没由来地嘀咕了一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看到这光景时会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明明她就不怕死才对，抑或是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死亡”这种概念。
她总是会在紧张的时候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而当说出口时却又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她一边低吟着着，一边拼尽全力扭动自己的腰部，手中的陌刀顺着发力的方向旋斩。她的动作已然十分凌厉，但在那阵风暴面前却依旧缓慢到像一只蜗牛。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根本无法直接抗衡那么狂暴的风流。
果不其然。在她将刀挥出之前，先遣的风压便将她手中的陌刀震飞。飞起的刀刃在空中划出弧线，缓慢到如一只凝滞的飞鸟。
缓慢得太久，久到清晰不已。久到她能看清脱手的的刀刃在空中划动的轨迹，急速的重刃的残影逐渐消失，她看见了自己的刀刃切开雨滴时的模样……以及身旁那个女子在雨中穿梭的动作。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太慢，甚至连赵司晨也是。
当一个人在那么缓慢且清晰的情况下拼尽全力地挥动手中的三尺横刀时，脸上的表情总是会狰狞到有些搞笑。她的身影并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小到弱不禁风。但此时她握刀的手肌肉却块块分明，风刃卷切开她隆起的肌肉，渗出一滴滴的血珠……就像是一个浴血的修罗在无声地咆哮。
在“予归尘”的领域里，一切都被放缓到极点。
作为这个玄术的主宰者，赵司晨理应是能在其中自由地活动才对。可她似乎是太累了，全部的心神都只能灌注在维持这令时间都必须臣服于她的领域之上，以至于她连自己的“时间”都无法豁免，而她已经开始失神，嘴角溢出的血在狂风雨中缓慢炸开，如同礼花一般绚烂。
这副拼命的模样太难看了，与那高高在上的大妖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可笑。
“其实是不值得的。”赵司晨轻声开口了，眼睛却死死地在那放缓了无数倍的时间里紧盯着前方的风暴。“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我会做出别的选择。”
长乐张开了口，却无法回答。她仿佛在糖浆中凝固，动得慢，也说不出话来。
“但那些都不是我的了。”赵司晨踏出右脚向前，越过了长乐缓慢的刀尖。“若我不对它们举起刀刃，我又剩下些什么呢？”
那话里不知是哀伤还是后悔，声音干涩且酸苦。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听见赵司晨轻叹一声。
她看着赵司晨就这么狰狞地冲到了她的前方，然后用手中的钢刀与那狂风正面相撞。
一阵透明的冲击波从刀尖处弥漫开来，横刀立马就承受不住此般巨力爆炸成碎片，但风暴却如同被这些钢片所搅散了，变成了成群无序的湍流。
在风暴破散的一瞬间，赵司晨的领域也随之一同崩塌。但这崩塌也使飞廉放出的狂风失衡，一团紊流的威力远不及有序的气旋。气流相互冲撞爆散，在空气中凝结出低温的雾气与于狭间爆闪的雷电。
人是渺小的，如蝼蚁一般。但人魂却能以这般蝼蚁之躯作为代价，换得一瞬神明的伟力。
她真的挡住了那一击！
可哪怕是紊流，这狂暴的风速也足够撕裂一个渺小的人。她看见赵司晨的皮革护手与她的皮肤一同被切削卷飞，身上的衣物与血花一同爆起，仿佛千万把钢刀凌迟过身。狂风之中，她盘起的长发像疯了一般飞扬，好似一尊恐怖的明王雕塑沐浴在血海里屹立不动。
炸成碎片的横刀穿刺进她的身体里，又如子弹一般穿出，从长乐身边划过。紧随其后的便是足以将人掀飞的余波，风砸在长乐的脸上，让她难以呼吸。
强风让雨都无法靠近。直到一阵沉默之后，天穹才如洒落一般重新降下雨幕，淋在那个血肉模糊的中年女子身上，混着她的血一同流入土地之中。
陌刀从天而降，插入泥中。
赵司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但手中的横刀只剩三分之一的刀身与被削断的刀柄。
不远处的飞廉缓缓落地，轻柔地舒展着自己重新弥合起来的四肢。她身上甚至都没有沾上雨水，只是脸色稍显惊讶。
“无谓的挣扎。”飞廉轻闭双眼，身体里碎掉的骨骼发着爆响被复原的肌肉扯回原位。“你们的想法真是让我想不透。”
“确实不太值得……”长乐看着勉强只剩个人样的赵司晨，百感交集，脸色异常难看。
她现在手上连武器都没有了。四周的总务司使在瞬间就被余波掀飞，他们远不如长乐以及赵司晨强大，在大妖的攻击面前甚至连站稳都难。如今别说让那些总务司使撤离，她就连跟飞廉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飞廉一步一步地又再次靠近她。长乐这次是真的万策尽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可出乎长乐意料之外的是，飞廉没有径直朝她走来，而是先走向了身上正在滴血的赵司晨。
她走到了赵司晨的面前，伸出了手，以不经意的一个手势抹过了赵司晨脸上的血液，再将沾血的食指深入口中抿了一下，仿佛在品尝它的味道。
赵司晨依旧没有动弹。
飞廉微微皱眉，随后又摇了摇头，将手轻轻地按在了赵司晨的额头上。只消一推，方才还站在原地的赵司晨便直接向后倒去。手中断裂的刀刃哐啷落地，而后又被飞廉一脚踩碎。
“罢了。反正也不重要。”飞廉轻声冷哼，然后重新把目光摆回了长乐的身上。“反倒是你……胆敢如此挑衅我，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后果如何。”
“我要是现在跪下求你，你能不能饶我一命？”长乐开口。
“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般的话？”
“因为我觉得你就跟我说这句话一样……”长乐冷冷地看着她。“满嘴废话。”
“你是真活腻了。”飞廉的眉毛猛地一抽，身边的风压瞬间暴涨。
长乐看着那恐怖的风流以急速凝聚，心里也不免发怵。但她知道自己如今除了耍嘴皮子以外已经做不到些什么了，于是她也没有反抗，就是这么站着等待它成型。
风在呼啸。飞廉踩着倒地的赵司晨前行，眼中的血色变得格外瘆人。
“若是真的这么死了，倒也不算可悲。”她有些疲惫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飞廉抬手。手中的流风仿佛静止，却猛烈到足以撕碎钢铁。
那团飓风能轻易剐穿一个人的身躯。只要飞廉将其放出，长乐就会瞬间被绞碎。
但飞廉却在这个时候怔住了。她猛地瞪大了双眼，想要将自己的手向前挥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所束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又在耍什么雕虫小技？”飞廉以命令的口吻向长乐问道。
“你又在废话什么？”长乐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死鸭子嘴硬一般地又呛了一句。”没人告诉过你，反派死于话多么？”
“不明所以……”飞廉啧声，再度下挥手腕。
随后，一阵血流便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手腕处缓缓流出。顷刻间，她的手臂便一块块地碎裂开来，如积木般分断。
紧接着便是四散的血雾狂乱地爆开。那团飓风霎时间失去了控制，消散地无影无踪。
空中悬吊着的丝线泛出隐隐红光，血沿着丝线滴下，轻轻地晃动。
只是刹那间，飞廉的整个手臂便完全消失！无论是长乐还是飞廉都愣住了。这血腥的场景太过出人意料，让二者都感受到了一股极其恐怖的煞气悄然临近。
飞廉尖啸着向后退去，身边的飓风再次萦绕。但兴起的狂风却都无一例外地爆散了。灵气的丝线如蛛网一般将其束作紊流，似无处不在的网那般笼罩住了飞廉的身体。手臂，双腿，甚至是头颅……一切的丝线延申至远处，最后指向了那个燃火的宅邸处的一个血色人影。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踏着火冲出，身上的衣物已经烧焦，仿佛负火的恶鬼。她猛力踏地，地面便轻易地爆裂开来。诡异的怪力以将她抛出一般的方式反冲出去，携着猛力的挥斩砸向飞廉的怀中。
飞廉挥手抵挡，却被那阵刀光直接捅穿了心脏。白色的幽火与妖血一同飞溅，那血肉模糊的人影好似拥抱一般死死地抓住了飞廉，断裂的横刀在飞廉的心脏处恶毒地剐动！
四周的丝线紧紧地收紧，以绞碎钢铁一般的姿态缠绕住了飞廉。二者仿佛被一同捆绑在蛛丝上的母女，两个恶鬼缠斗在了一起，简直与野兽无异。
长乐认出来了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虽然她此时身上有着赤龙一般的瘢痕在游走，身上也溅满了鲜血，难以认出面容……但那操使玄术的方式实在是太过眼熟，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高司掌？”她轻声地呼唤，可对方却全然没有听见。
高潼关只是癫狂地用手死死地扣入飞廉的眼眶内，刺穿她的双眼。她拖着挣扎的飞廉的头颅，将其按在地上推拽并肆意地狂奔。而后那柄穿心的钢刀便飞廉抽出，反过来砸碎了高潼关的咽喉。
二者都像是失去了神智那样以最恶毒的方式虐杀对方，仿佛一对癫狂的舞者。
“不……你不该还活着！”飞廉惊骇地大喊。“给我死！你该死！”
飞廉惊声尖叫，嘴中喷出鲜血。血溅落在高潼关几近崩溃却又急速痊愈的身体上，染得她的身躯猩红无比。
她没有回话，只是如同啜泣那般轻声嘶喊。而后她便高举自己的手，再次深深地刺入飞廉的胸膛之中。血染高潼关的整条手臂，那颗被抓出的心脏直接被捏成了碎块。
失去了心脏的飞廉抽搐挣扎着，似回敬一般撕咬回了高潼关的颈部。
血流喷溅而出，染落遍地。
好似地狱之中的血腥绘卷如墨泼溅开，恐骇却又悲伤，令人不敢直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