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司掌近日与镇仪司有探讨过情报相关的事情。作为亲临了郑府大火的镇仪司使，我就把我得知的事情都跟你分享一下，以便后续的计划。”
“请说。”林安平点头。
“飞廉在与发狂后的高司掌进行白刃战以后，简直就像是被撕开了一般重伤。正常的妖异若是受了此等的重创，恐怕也难免一死。但她的复原能力强得吓人，在那种情况下依旧逃离了。不知为何……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力量远超平常的大妖，甚至并不受落血契的桎梏，是很棘手的敌人。”
“不受血契的桎梏么……”林安平皱眉。“难道她的真名并没有被刻录入妖谱之中？”
“不，这不可能。”长乐摇头。“所有的妖异早就在妖皇白泽定下血契时就被剥除真名，刻录进百妖谱中了。飞廉之名亦在其中，她不可能是例外。”
“或也有些妖异并非遵从这一准则。被视作百妖谱的《山海经》中所记，也并非全都是妖异的真名。”
“你是说，白泽没能将所有妖异都录入谱中？”长乐问。
“长乐姑娘是镇仪司使，对镇仪所用的史册应该熟记于心。你回想一下，《山海经》中记载着飞廉一事的，是哪个篇章？”
“《山海经·大荒北经》。”长乐回忆了一下。“《大荒北经》有记，「蚩尤作兵伐黄帝，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在卷中记载有关飞廉的事情，大多都与蚩尤有关。亘古之时在那场反叛人王与妖皇缔定落血契的杀伐中，飞廉和雨师妾随蚩尤一同举起反旗……最终在涿鹿败退，遭黄帝斩首，暴尸荒野。”
“此处的风伯与雨师便是飞廉与雨师妾的代称了。”林安平点头。“但它们的真名呢？”
长乐愣了一下。
“你再仔细想想，记载飞廉此名的，其实并非作为百妖谱的《山海经》，而是《楚辞·离骚》。”
“《离骚》？”长乐记起来了。“那是秦纪统合天下之前古楚的诗人屈原所写的。他官至左徒，但却因政见不同而惨遭流放。他对此很郁闷，所以写下了这篇长诗。”
“光是这样它倒也不会成为镇仪书册之一。除开这篇文体的辞赋，里面所记载的大量巫卜之事，才是我们最在意的。”
林安平顿了一下，“《离骚》所讲的故事，大致是他感如今宫廷败坏，便向天界巡游。那时有神灵扈从，龙凤为御，风雷为他奔波，仙禽为他开路，云霓玉鸾簇拥着他飞向皇天。他到达天帝的宫门，但不能进入，然后求下界的美女。在求美女不得后，他又向巫师求卜。巫师告诉他要让他放弃理想远离楚国，但他最后却还是止于思乡，没有远去。”
“楚国人信「神」，屈原也一样。他自称是五帝之一的高阳氏之裔，也即是颛顼的火神祝融血脉。”长乐低声呢喃。“很久以前楚国被中原各国视作蛮夷。楚国好行巫事，就连屈原写的诗也不例外。”
“他的「左徒」官司何职，如今早因当年统一秦制，而不再被人所知。但从他所写下的离骚来看，他文中能写出如此详尽的神灵之名，应是巫官。”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长乐低吟了几句古语，眉头皱了起来。“他有提到「飞廉」的名字。”
林安平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所以《山海经》中，其实并没有记载飞廉的真名。”
“竟然连白泽都没将其纳入妖谱之中。可为什么区区一名出身于楚地的古巫官却又能对其真名如此清楚？”长乐摇了摇头。“这有些奇怪。”
“你有说过，楚人信「神」。”林安平回答。
“大司命！”长乐恍然大悟。“楚人所信的神，便是司生死的「大司命」与「少司命」。昔日飞廉与雨师妾二妖作蚩尤九黎一族司掌军权的左右令尹……难怪他们会称飞廉为大司命！”
“可若要再往深去考究，便又是史册未曾记载的空白之处了。”长乐刚准备把线索连起来，林安平却又摇头了。“《山海经》中并没有记载蚩尤败后其族裔到底流迁于何处。而「司命」一词出现，已是在九黎一族败退的百余年后。在这期间是商周二朝的更迭，再加上春秋与战国的连年战乱。中间空白的历史，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而楚国人所供奉的「神」与蚩尤之间到底是否有关系，又是完全未知的了。”
“真麻烦……”长乐撇了撇嘴。“我想不明白了。”
“但至少你们的猜测是对的。飞廉或许是真的拥有真名的大妖，它很危险。我们要以至高规格的围猎将其控制，行此镇仪，方得祓除。”
“镇天大仪么……”长乐有些迟疑。“可如今能行此仪的镇妖使不多了。高司掌行踪不明，李司掌也断了联络。北剑宗的剑首远在西域，若算上我与在场的几名灵气尚强的镇仪司使，也不过寥寥数人。”
“不仅如此。为行镇天大仪，仅我们手上的那些情报，还远远不够。”林安平叹气，而后又笑了笑。“所幸昔日的江东楚地，有大半便是如今的扬州地。或许我们求助于扬州地的管理者，便能有些头绪了。”
“难不成……”长乐的脸上明显带上了一丝嫌弃。“又是赵司晨？”
“怎么了吗？”
“没什么……”长乐欲言又止。“只是人目前还不太够，即便情报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也很难确保此般大仪能够成功。”
“李洛城。”林安平沉默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她在如今这种时候，绝不会轻易失联。我相信她现在是有重要的东西去做才不得已销声匿迹，她会带人回来的。”
“你确定？赵司晨都怀疑她带着妖骨逃了，正准备通缉她呢。”长乐耸了耸肩。“赵司晨这人虽偏执，但她说的话也有些有几分道理。如今时局已乱，很多人都没法相信了。”
“但她是我的……”林安平把话咽了回去，挠了挠脑袋。“她不只是南剑宗的司掌，更是高司掌的师姐。这种时候，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你真能确定，你没看错人吗？”长乐随口问道。“若她真有异心怎么办？”
“我其实很愣。所以身边深交的人，不是愣子，便是一根筋的傻子。”林安平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世上或许真是物以类聚的。所以我信她和我一样，也是一根筋的傻子。”
结果话音刚落，长乐的手就不轻不重地劈在了林安平的脑袋上。待他回过神来，长乐已经拍了拍屁股站起身了。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也确实真是个傻子了。”长乐一脸无奈。“真要被骗了，你可是会很惨的。”
“我知道……”林安平摸了摸头。“但……”
“但就此一生，南剑各司各使以身陷阵，吾亦应化身作刃，非思非念非想，不辱众将嘱托，行天下义事。”长乐自顾自地帮他说道。“你就是这样的傻子呀，我又怎么反驳你呢？”
这话像是二人早就相识已久。可林安平无论再怎么看，这话都不像是长乐能说出来的。
可她就是这么讲了。于是他也只好点了点头，不再深思。
长乐盯了他好一会儿，两人沉默无言。
过了一阵子，她才一脸嫌弃地又一手刀劈他脑袋上，紧接着就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隐去了身影，一如她往常那般，完全没了存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