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似水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感觉从脸颊处漫开，让人不由得紧皱眉头。
这是楚应晴醒来时第一件感受到的事情。
然后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盯着她的人脸。
那人的眼睛隐隐泛着微红，不知为何突然就让她脊背一寒。然后过了一阵子她便忽然记了起来，在她昏厥之前她所直视的就是那么一双散发着不祥之气的眼睛。
楚应晴惊了，以至于爆发出了千钧之力从地上弹了起来……霎时间哇呀的鬼嚎之声不绝于耳，让她好似一只起死回生的蟑螂扇动翅膀起飞。这阵举动一下子就把盯着她的人给吓到，迅如疾雷的巴掌立马按住了楚应晴的肩膀，让她结实地坐回了地上动弹不得。
“别杀我！我什么也没干啊！我是良民！良民！虽然好像也不是那么良民……”楚应晴鬼哭狼嚎，看上去如待宰年猪疯狂挣扎。
“冷静一点，我又不是怪物。”把她按住的那个人看她有些神志不清，也无语了。“我不是来害你的。”
“你你你……”楚应晴勉强冷静了一点，然后打量了对方几眼。“是你？”
“是我。”
楚应晴看着面前这个没什么表情的女子，也发现那女子眼里的那阵猩红逐渐散去了。那不是什么癫狂的喋血印的标志，只不过是在一旁的火光映刻在那女子瞳上的倒影。
曾与楚应晴有过数面之缘的李洛城松开了她的手，转头从桌上将一个油纸包着的烙饼丢了过去。楚应晴看着手中的食物，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破旧的木屋，年久失修的屋顶正在漏雨，只有炉内的火在为四周带去温暖。
在那昏黄的火光旁，是一个被铁链所捆起来的人。她的嘴被粗暴地用布塞住，正在死死地盯着在一旁的李洛城。但李洛城却根本不向她投去视线，视那人若无物。一股诡异的气氛弥漫在四周，看得楚应晴一愣一愣的。
“吃吧，你已经昏了一整天了。”李洛城叹气。“我没想到你那么不经打，一刀柄过去，竟就让你晕了那么久。”
楚应晴回想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所见到的最后的景象。那时的她正准备偷偷坐上出城的渡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却未曾想自己走错了路，又遭飞来横祸。
而那时的她正是被一个身着南剑宗司袍的女子所击昏。那时楚应晴都差点要尿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真得要死了。
“就是你！”楚应晴一拍大腿，可嘴上还不忘啃一口烙饼。“李司掌，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什么要敲晕我？”
“你当初准备要上的船是江都城里的黑船。江都立城如此之久，有明就有暗。那时江都城已被江都总务司司掌赵司晨暗发了禁航令，你那船票是从黑商手里拿到的。那艘是人贩的蛇船，那时只有这艘船能出城。”李洛城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了那张船票。“但你那个时候走错了路，误打误撞遇上了你不该遇见的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楚应晴看见那张船票，愣了。
“南剑宗有大把方法知道你做的事情。你以为那艘人贩的蛇船就逃于法眼之外了？赵司晨说不定知道得一清二楚。”李洛城摇头。“不要以为总务司只是管辖南剑宗内务的司部。它曾是对外征伐的军队，如今休矣，但根扎得却愈来愈深。就单拿江都总务司来说，无论是船市抑或是商会，周遭的青楼、食肆、盐商、布户……统总一切，全都或多或少与江都总务司属隶属关系。”
“什么土皇帝？”楚应晴眉毛一挑。
“你说得没错，总务司就是土皇帝。它是南剑武备三司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最为庞大的一个。它庞大到就连我这个本宗总务司司掌都无法过多地干涉每个监察州的分司。”李洛城耸肩。“不要再问那么多了，你只需要知道时时刻刻都有一对眼睛在盯着你就是。”
“好吧……那我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事情了？”
“正因江都总务司权力太大，又遇上赵司晨怀疑我们本宗出现通妖内应一事，整个江都对我们这些本宗的人而言已经逐渐脱离掌控了，所以我打算悄悄离城，前去余杭寻得转机。”李洛城又默默地拿出了一张船票放在桌上。“为避人耳目，我也准备搭那艘蛇船离城。”
“哈？你也打算溜人？”楚应晴心说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背叛组织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身负南剑宗的要事，出城去余杭，是为了联络我先前带来的援军，装备了火器的总务司使，监天卫。”李洛城白了楚应晴一眼。“陌明宗的何天垣，你认识么？”
“我师弟！他先前在南海郡的天倚宗有修习过几年，现在他是陌明宗的内门大弟子！”楚应晴听到这三个字就来劲了。“认识认识认识！”
“哦？那就好说了。他是江都本地的地头蛇，恰好南剑宗与陌明宗又是交好的关系，我便寻了他帮忙。你师弟和你不一样，虽看上去像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一脸贼相，但行事倒还挺有几分侠气。在确认了他不会出卖我以后，我就跟他合作了一程。这船票是我从他那里要到的。”
“等等，和我不一样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看上去就很像乱臣贼子么？”
“……”
“你怎么突然沉默了？”
李洛城没有理会楚应晴。她顿了一顿，然后接着说下去。“但当我拿到船票以后，却发现这艘船的乘客实在是过于奇怪，不是别宗宗主就是他郡的南剑宗分司掌。这事情太过蹊跷，若单我一个人还可能不引起赵司晨的眼线的疑虑，可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都在此时乘同一艘船出入江都，她又怎会察觉不到？”
“哈？真有那么多想跑的？”楚应晴皱眉。“难不成……那赵司晨是卧底，准备让这些不干不净的宗主赶紧溜人，我却正好遇见了，所以惹上了麻烦？”
“倒也不是这样。恰恰相反，那些人其实不是乘船离城，而是入城。”李洛城摇头。“由于近日来江都总务司下了禁航令，这艘蛇船为了赶在禁航之前多渡几趟，一直都在连轴转，没有停歇过。那帮人乘同一艘船来江都，而我们即将在他们下船后坐最后一班船离城。可原本那艘蛇船的人贩却在我们登船之前就被灭门了。他们死在了船里，没有一具全尸……整艘船都被整齐切割的尸块染成了猩红色。”
楚应晴脊背一寒，突然间想到了自己曾与大妖极近距离面对面的场景。她曾差点就被大妖给吃了，那种极度恐怖的体验她此生难忘……而那种自己死无全尸的场景，她也或多或少曾在自己脑海中想过。
“难不成是妖异干的？”楚应晴咽了一口口水。
“对了。”李洛城这次没有再绕关子。“那不知名的妖异带着追随它的一大帮人乘蛇船来到江都城，然后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转而立马将摆渡人全部杀死。江都总务司的眼线估计也在那时被害，所以赵司晨对此毫无知觉。而我却对此毫不知情，在那些人离船之后就上前去查看……”
“那你看见了凶案现场不得被他们追着杀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我用了点小办法把他们糊弄了过去。”李洛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瞳如今是浅棕色的。“通妖的不止新来的宗主及南剑分司掌，也有的人早早就来到了江都。恰好那时何天垣也在现场，他和我打了几个眼神以后，我再显露了一下红色的眼睛，就说服了其他人以为我是来接风洗尘的，便把我当成了同伙。”
“红色的眼睛？你岂不是……”楚应晴忽然觉得南剑宗的人都有点不太正常，特别是本宗的高层。可李洛城立马就皱起了眉，看上去是要让楚应晴麻利地闭嘴。
“为了让你明白现在的情况，我可以多说。但我劝你少问。”李洛城沉默了一阵子。“但我没有喋血印，不会突然发疯。你大可放心。”
“哦哦哦……”楚应晴挠了挠头，忽然明白当时是什么情况了。“然后那个时候你又和那些来接应的人……一起遇到了我？”
“没错。所以我出手了。”李洛城点了点头。“虽当时情况紧急，我近年来也忙于公事，疏于习武，下手变重了些，让你昏得太久……可若我慢出手一步，你恐怕当场就要变成船里的尸块之一了。”
“哎哟，李司掌！你这说得……”楚应晴脊背一挺，一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就浑身冒冷汗，尴尬地笑了起来。“总之谢过李司掌救命之恩了。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现在又是在哪？”
“后来？后来我就找了个机会，扛着你，和何天垣一起把接应的人给绑了。”李洛城指了指在一旁被铁链拴住的披头散发的女子。“然后我找了个偏僻的郊野把你和她藏了起来，吩咐了何天垣替我去余杭郡办事。而我则一边看着你们，一边梳理如今的时局，做一做我的本职工作，当个为南剑宗下棋着的军师了。”
有了李洛城的话打底，楚应晴这次终于鼓起勇气看那浑身散发着杀意的家伙了。她随着李洛城的视线望了过去，却未曾想到那被绑起来的人实在是眼熟。
“贺颜雨！颜宁宗那猥琐老头的孙女！这家伙先前还威胁我要我给他们在九州密议上串假证词陷害南剑宗！”楚应晴跳了起来，突然摆出一脸义正言辞之态。“是她是她就是她！李司掌，当时她威逼利诱我的时候我坚持没有投向他们邪恶的一方，我的立场十分坚定……”
话说到一半，浑身脏兮兮的贺颜雨突然间猛地抽动了身子，几乎要暴起。她的嘴虽被布条塞住，但喉咙里却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吼声。那眼神似立马就要将楚应晴撕碎的野兽，吓得楚应晴立马又缩成个鹌鹑样。
下一秒，李洛城便站了起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贺颜雨的后颈一肘砸去。屋内瞬间就清静了，方才如猛兽般的贺颜雨瘫软在地，屋里只剩灶内柴火噼啪的声音与屋外的落雨声。
“总……总之李司掌，你可要帮小女子严惩这个通妖的妖女！最好让她永远都不能再见到我！关进牢里永世不得放出！”楚应晴的气势突然萎靡了不少。
“放心，南剑宗自会护得你们的安全。”
“哎哟，那可真谢过李司掌了。既然如此，那这趟浑水我就不想淌了，小女子先走是也……”李洛城此话一出楚应晴心口上的大石立马落地。而她这人狗改不了吃屎，一遇到机会便立马想明哲保身，多啃了两口手里的烙饼便在屋内巡视起来，抓起了自己的包袱打算溜人。
可就在她往这破屋的门口多挪了两步的时候，李洛城的声音却如尖刀般刺来。
“现在外边还在下雨，你走什么？”李洛城笑了笑。“而且你确信自己真能走出这个门口么？”
楚应晴没有回话。主要是她不敢回。
门外的雨声淅沥，漏水的屋顶打在楚应晴的头发上，让她看上去就跟大汗淋漓似的。
“李司掌，你这话说得怎么跟威胁我似的？我可是良民，良民！南剑宗可不能这么对待良民……”
“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那我就该先走一步，李司掌也不会拦我吧？”
“但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算是再怎么良民，听了那么多南剑宗的机密要事，你真觉得我会让你走出这间房不成？”李洛城的话压低了几分声音。“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不会吧？”楚应晴懵了。“怎么这事儿又找上来了啊？”
“楚峰主。你听了很多了，也知道了很多了。先前我也救了你一命，现在你若是直接走掉，恐怕不太适合吧。”李洛城哼了一声，双手坏抱在胸前。“你的师弟如今是我的盟友，可我只有他一人做下手还不够人手。我看你能做到天倚宗一峰之首，甚至还有幸代天倚宗主之位前来参加此次九州密议……想必楚峰主定有些过人之处，不如就此帮我做些杂事还个人情，如何？”
“能不能下次再说啊？”楚应晴大脚一迈，可突然间就感觉到身上如有千斤重压定住了她全身。
再转头，她只见李洛城抬起了右手，缓缓合拢。一股庞大的灵气从李洛城的身上散发而出，原本浅棕色的双瞳也缓缓染上了一层血色。
这下楚应晴是真的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嘴里哎哟哎哟地在喊疼，可李洛城却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我刚才没听清，楚峰主方才说的什么来着？”李洛城又勾了勾食指，楚应晴身上的重力立马就增加了一分。
“重振南剑宗荣光，我辈义不容辞！”楚应晴欲哭无泪。“李司掌有什么要吩咐的？小女子马上就去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