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昀其实心中有疑惑，为何那场惊悚的梦中，记忆中的小女孩会喊自己哥哥。
无论是自己穷困潦倒时她恰巧路过，给了自己几个比救命仙丹还宝贝的热腾腾的肉包时，还是之后自己见她有难，一时热血喝退那群粗野的晋洲面孔后被打成重伤时，她都没有开口喊过他一声“哥哥”。
对他的称呼一直不固定，因为总有更要紧更着急的事要办，不是饿的快死了就是被打的快死了，谁都没有去在意过称呼。
说来也太狼狈了，竟然两次出场都是那样的灰头土脸。
许昀笑笑，记忆里那小女孩总是不以貌取人的，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还是富家小姐，竟然敢跑去药房买来那些自己一窍不通的跌打药酒与筋骨丸，偷偷地在巷子尾为他上药。
可惜是那药酒太劣，她当时畏手畏脚，自己也一知半解的，才会使背后那条疤自此落住了左半边的肩胛处，难再消抹掉。
不知能否再相遇呢。
许昀抬眼，余光处景色飞快流逝着，细长的灵剑一步的距离前，站定的是那道风姿卓绝的身影。
自己的肩头相比往日轻了些许，盘在肩头的白狐几日前不告而别，他虽心有遗憾，但心知那白狐究竟是生长在秘境中的，因此没有再去搜寻。
缘分尽了就是尽了，放她归山才是归宿。
冷风吹拂，鼻尖一丝香风停驻。这片林子的上空繁茂与破败似乎并不对立，巨大的黑色树冠将地面层层包裹，如一大块扎破了许多小孔的破布，整片树林的基调便是如此的萧瑟，透露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灵剑前端忽然低压，许昀看去，原来已经可以窥见地面那残存的破庙遗址了。
破庙原本坐落在山脚下，被一陡峭的岩壁三面合抱，惟有一些断壁残垣还能辨认的出是破庙的形。
地基那泥土地上，黑色的妖血已经渗进去了很多，佛龛、八仙桌等被打碎成了一派，残破不堪。
柳长歌一步走下灵剑，许昀跟在身后，山体如一个倾斜的直角一般逼仄，破庙正巧卡在山脚下，一股道不清的威压便扑面而来。
心中生出的危险感预示他，想要离开这个秘境，方法就在其中。
“师尊，我感应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就是这儿了，不会有错的。”
柳长歌点了点头，说道：“你说你能靠落雪前四式独战一匹妖兽七品的蟾蜍不落下风，是否说的是真话？”
“是，那只蟾蜍妖皮糙肉厚，实力比之前那些妖兽都要高上不少，确实是七品妖兽不错。”
“既然如此，那便跟我推测的差不多。”柳长歌说着，目光遥望那片废墟中似乎正在耸动的树影。
“一会儿我为你护法，外围之事你无需操心，你只需专心像往常一样对付这破庙中可能栖息的妖兽即可。”
柳长歌说着，看向了一脸惊讶，欲言又止的许昀。
确实，先前几日扫清的不过是些偶然发现的弱小妖兽，如果这秘境最重要的一环节点就在破庙之中，仍让许昀单独去应敌的话，正常人都会哑口无言。
许昀清秀的面容上稍作犹豫，迟缓道：“……好，既然师尊如此笃信，我便也不再临阵退缩了。”
柳长歌点了点头，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说道：“好。”
她收回目光，神色有些黯然，喃喃了一句不知什么的话语，许昀未曾听清，身侧便贴来一只手掌向他发力，害得他跌了一下，未控制住身体，便直直地往前迈了两三步。
许昀疑惑，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一袭青衣飘飘，不染污浊，在月下的那片空地前显得如此美丽，一如江水般的平静地朝他望来。
她并未抛弃自己。见此情景，他心定了不少。
然而，他放心地笑笑的下一瞬，一柱柱沙柱顷刻间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将两人相望的视线瞬间阻隔，于此同时，身后爆发出好似喷薄的瀑布那般的吼叫声，凄怨无比，声震四野。
许昀猛然回头，那破庙中，如泥沼池里跑出来的一样，一只攒动的头颅缓缓地从围墙后浮现，一只手沾满血泥，挂上了墙壁，似人形般，以妖兽来说有些许瘦弱。
猴妖？许昀心中一凛。
他闭目细心感受着那妖兽的法力波动，频繁与妖兽激战所获得的丰富的战斗经验对比一下，顷刻间把这只妖兽的实力给出了个大概——
高于六品，却比那只蟾蜍妖要弱。
难怪师尊要先确认我是否有斩杀七品妖兽的实力，原来她早就料到了这妖孽的实力。
许昀眼中一亮，手中短剑在月光的照映下雪亮泛光，眼神死死地锁定着那蠕动的阴影，防止大意被偷袭。
既然实力仅仅不过七品的话，那么这战，他绝对有把握！
想到这儿，他心中不免炽热了不少，能杀掉就能离开这儿，到头来他凭借自己的实力也兑现诺言了。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他低语着。
月光下，那道拟人的身影影影绰绰，许昀屏息以待，定定地看着它迈动双腿走来。
一点血泥从那秀发上滑落，借着月光，记忆中那张不管全身上下裹得再多也依旧冻得白里透红的稚嫩脸庞，忽然清晰了不少。
一身污浊的衣裳失了原本的颜色，就连棉袄那雪白的棉花也沾了泥水，她身子摇摇晃晃地咬着唇走来，执着一气，一如当时被那群不长眼的给绊倒在小水坑里的时候。
许昀如遭雷击，瞳孔不禁有些涣散，握着剑柄的手，虎口发麻，一时抓不稳了。
五十米，四十米……
记忆中的声音与对话，一字不落地复现了出来，就好像是带着记忆回到了当时。
那处砖石砌成的小巷子随着目光而慢慢延展，这破庙逐渐变成了记忆中的模样。
不管过了多久，许昀再次看见她被堵着受欺负时，心里还是会疼。
“药我买过来了，也不知道买的对不对，其实你没必要帮我的……给了你两个肉包也没必要豁出性命啊……”
“我回去偷偷换身衣服就得了，你呢，回去怎么跟你阿爹阿娘交代？要不我还是先把你接到我家去住吧……说大话，脚都肿成这样了！”
三十米……二十米……
许昀的眼中，倒映出的只有那道日思夜想的人影。
“你就是这么当他师傅的？哄骗一初出茅庐的雏鸟入局，道貌岸然，看着都恶心，你们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个好人啊？”
沙柱屏障外的空地上，七歪八扭地横陈着一大片妖兽尸体，皆是这片秘境之中许昀不曾遇到的即将突破妖灵期的圆满妖兽。
兽血汩汩，汇成一汪深黑的湖泊。低空处有两道倩影相对而立，其中一道，便是负剑背手，颇有无敌之势，风姿绰约的柳长歌。
她的气息不再收敛，周身九道金黄的丹气自主浮现，疯狂地旋转着，为她吸纳法力。
这是结丹期修士的象征，凝旋，寻常修士只需修出一道丹气便可结出凝旋，便可迈向下个大关，而柳长歌却足足修了九道。
这给她带来的好处无疑是巨大的，在凝旋的支撑下，她体内的法力蕴藏足足是同阶修士的三倍不止。
她伫立在无物可依的空中，望向那身着紫萝绣袍的女子，眼中凛冽的寒意未因杀了这么多妖兽而消退分毫。
“毛头小妖，司命铡的主人若是知道她女儿甘心屈尊在一个凡人的膝上一连几天不愿离开，不知会作何感想？”
“呵呵，等到我司命铡重掌人界之时，你再去问吧。”
花庭萃不气反笑，道：“到时我再赏你见上这元阴体一面，好成全你们两个一次，不过嘛，可能就要在百年后他精血枯竭之后，把头送给你才能再见了。”
“我猜，你此番叫他独自对付那七星面妖的用意，就是怕让他知道，你当时找到此处之时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吧？”
她身形轻盈，足履踏着彩绫，不加掩饰地对那面色愈发冰冷的青衣女子说道：“因为啊，七星面妖会变成最日思夜想的人来迷惑对方，你刚循着我设下的秘境的节点次序到这儿之时，我猜，你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就是那少年在破庙中等候你时的目光啊？呵呵呵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