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在地上血流不止的七星面妖露出了本相,看起来不过是只羽毛硬点的乌鸡,爪子僵硬地曲着,黑羽覆盖的脖子被一剑砍断,死相无助,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但即使它本体实力再不济,终究在妖兽中也位列七品,离圆满只有两步之遥。
所以,当许昀回她“以前有过帮腿脚不便的老人家逮山猫的经验,这只妖跟大点的山猫可能看起来天差地别,但实际对战过程中却几乎别无二致,就打赢了”之时,柳长歌明显的语塞了一下,想笑,又有几分“重逢”后的怯意。
“这鸟妖竟然还会变成别人的模样来干扰,让我差点就上套了。”
“是,这种妖兽……只能靠迷惑别人来偷袭,本身实力并不占优,所以若能破开被动局面就有胜算,不过,你能赤手空拳与他搏斗还占据主动,实在令我有些难以置信。”
“是吗?”
柳长歌淡淡地说完,那一抹愁肠百结的情绪已经压在了心底,转过一双水亮如桃花潭般的眸子看着许昀干笑的样子,面颊上轻松了不少。
那多余的情愫转瞬即逝,业障、心魔等等,所有试图玷污她那颗澄澈的道心的杂质,她在修道路上一概都抹除掉了。
本就存量极少的五味瓶,倾洒一遍后,又分毫不差地装了回来。
她就像是天生为了修道而降生的圣体。在俗世时浑噩度日,眸子仿佛都是灰色的,她的生母柳氏诞下她几年以后仍然吓得不轻:哪有小孩像个惟命是从的仆人一样,整天浑浑噩噩的?
因此,柳家请了大夫,却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么大的孩子不去与那些顽童打闹或者找爹娘缠着要个糖葫芦吃本就反常,大夫欲言又止,思来想去,当晚便匆匆告辞了。
小时如此,待到青葱年华之时也未好过,更是对月下花前之事目空一切,惟有那日紫衣仙人要接走她时,她眼里才头一遭的有了感情。
那之后,柳长歌便一心地扑到了“道”上。
天赋是要努力来回报的,她早已练成了一颗冰心。
柳长歌知道,今日惟有这么做,不去细想自己的心境是何日、何时、如何产生的那一丝的变化,才不会埋下种子,滋生日后的梦魇。
天幕塌碎,世界颤抖,许昀看着逐渐崩溃的秘境,心中却并无忧虑,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向柳长歌道:“仙子,还好我们在最后找对了离开这个秘境的方法,我当时重创这只鸟妖之时,就察觉到了天幕崩碎了一点。这么说来,你的实力也应当恢复了吧?”
“嗯,走吧,我送你回去。”
柳长歌说着,右手一挥,灵剑缓缓地伸长了些许,悬在二人之间。
许昀未想到她竟这么心急,表情愕然,有些欲言又止。
明明急不可耐想离开这方秘境的是自己,但真要走的时候,他又有点不舍在山谷的湖岸边,那不是练剑就是坐着吃肉的悠闲日子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毕竟出了这山洞以后,两人便要重返那身份相差悬殊的人世,无法再这么纯粹了。
“可惜那只白狐白吃我那么多肉,要是将它带出去一起浪迹天涯也成,虽然肉不能顿顿有,但最起码热饭还能分两口。”他无不感念地道。
柳长歌迈出一步,一只脚站上了灵剑前端,闻言顿了一顿,说道:“它不过是这秘境之物,是由秘境的规则演化而出的罢了,带不出去的。”
“是吗,那真可惜了。”
许昀站上灵剑尾端,柳长歌温热的身体离他很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有了上次那意外的旖旎之后,许昀便慎重了许多,他小心地拉着那两条贴心地飘在她身后纱织的系带,一缕香风拂过他鼻子,但师徒之间怎敢逾矩?一点心猿意马,也只能任其消散了。
事不遂人愿,他胡思乱想后再回过神来时,灵剑已经是直冲云霄之势了,耳旁呼啸的狂风一下令许昀瞪大了眼。
灵剑载着两人,可以说是一点不保留地直直朝天上飞去,角度之陡峭令人匪夷所思,御剑之人仿佛急功近利的毛头一般不考虑他的死活。
心急也不至于心急成这样啊?不会杀妖怪没死成,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摔死了吧?
许昀心中直骂,但想到御剑之人正是那习以为常、处变不惊的仙子,话又憋了回去。
饶是脚底生根不至于掉下去,但他根本把控不了平衡,心理上的恐慌勉强抑制了,但无物可依的缺失感还是让他打从心底里不舒服。
许昀忍着直冲头皮的狂风,强咬牙道:“师尊,我他……快掉下去了。”
“抓着我放的两条系带,还有一段距离,很快就好。”
“抓着了,没用,不稳。”
他只恨这两条轻薄的系带此刻不是掌控方向的车把。
“……忍着点,这几日你又不是不曾随我御剑飞行过。”
柳长歌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略带着责怪。
丝丝秀发混合着花香,或轻或重地拍打着他的脸颊,但许昀却没心思再去想入非非,一心只有摆脱这种稍有不慎都可能坠尸的恐怖实验。
天旋地转的呕吐感朝他袭来,许昀双手抓着薄纱系带,攥紧,缓缓地往移,一咬牙,扶上了她的腰际。
真不能怪我,我只想活命!他心道。
不看盈盈一握的腰身两侧,忽然攀上了掌心的温度,使得原本极目远眺的柳长歌身体细微颤了一颤。
她瞪起了眼睛,被他这鲁莽之举似乎有些气恼,胸脯轻轻地鼓了起来,显然是有话要骂他。
许昀的手规规矩矩的,只是微微扶住,不敢多动一下,却也能粗略感受到她腰肢的形态之美。
他本已想好,现在只有这样站稳了才最重要,什么被骂被责怪的,最起码等到活下来了再说。
但出乎意料的,柳长歌并没有过多反应,许昀闭了一会儿眼睛后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却只有越来越近的稀薄夜色与那道定如雪松的背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便这样心照不宣地维持着,直至灵剑彻底飞出了天外也不曾有人开口道破。
灵剑飞出承载着秘境的茧,两人身形逐渐恢复正常大小。许昀最先跳下,泥土夯实的触感令他长出了好大一口气。
却看身后,银光一闪而过,柳长歌收起长剑,毫不犹豫地一剑力劈了那颗茧,许昀强撑着说道:“师尊,好像有什么动静在靠近……”
“你没听错,妖族追杀过来了。”柳长歌收起长剑,冷冷地说道,遥望远方。
“怎会?”
东方那抹鱼肚白处,数十道强大的气息突然拔升,向他逼近,令许昀一时喘不过气来。
一股强大的杀意似乎是锁定了目标一般瞬息而至,那仿佛是直面洪荒神兽的惊悚感,令他心中警铃大作。
“呵呵,我看诸位就莫要争了,元阴体出世,是我们妖族百年难得一遇的机缘,不若我们各取一部分回去如何?我龙鸠岭人微言轻,只取一臂,念及花掌门旧情,司命铡拿走躯干,剩下的其余部位各位自行分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隔着数公里的距离,如山崩般雄浑的声音逐渐从林中靠近,越来越大,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毫无掩盖地在笑着规划如何分置他的尸首,似乎还有几道冰冷的目光越过了重重阻隔,盯得他心中发凉。
许昀似乎能看见他们狞笑的面孔,冷汗滴下,他双手握住剑柄,心中那淬血一战的想法似乎有灵一般,死死地盯着远方那近前林中缓缓浮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