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昀枯坐在唐家宽阔的庭院里的椅上,左手抱拳靠着石桌,目光有些黯淡。
他拇指搭在拳头外,本该是那枚粗糙的扳指的位置现在换成了一枚戒指,他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水晶不规则的突起。
这枚储物戒指只有修出气海方能打开,中央那一小块菱形晶体便是“门”,而“钥匙”自然则是区分凡人与修士的“灵力”。
但许昀其实并不在意戒指里面有什么,相反,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宁愿不要这件昂贵的法器,也要换回当日一言不发将自己送出去,独自面对大妖们的那位仙子。
有恩不得报的感觉使他心中怅然若失,唐家爱在庭院的墙角中摆着的常年青翠的富贵树,在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秋的寂寥。
虽已决心要振作起来,但许昀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份突如其来、如鲠在喉的悲伤,毕竟那仙子对他来说不仅是身份特殊,而且还具有非凡的意义。
偌大的庭院里,少年独坐一桌,发出无奈的长叹。
却说此间的少年仍在惆怅叹惋之时,长安京往南三十里的那无名山中,血战早已落幕。
这正是许昀与柳长歌分别时的那片阴森的山脉,密林之上,某处的山脊往下一大面,均洒满了大片如黑暗星河垂落的妖血,山体腾着滚烫的蒸汽,推测此地曾不久前爆发一场恶战,然而却不见任何尸骸。
柳长歌低空御剑,直赴长安京而去。
她收敛起神能,此战她一人独对四大巨妖,三胜一平,青玉衣裳凌风飘动,没有沾上一滴血迹,衬得其人更显一丝仙人风韵。
柳长歌散开神念,即使是要在人丁浩瀚如海的长安京里凭神念寻人,对她来说也不见有什么阻力。
“没想到‘乾坤布’这等下落不明的荒古禁器原来是掌握在司命铡手上,若无此物强行将他们转移走的话,‘阴师’这一有伤天德的血脉早该被我一剑斩断了。”
柳长歌跳下灵剑,步态蹁跹,凌空踏了两步,最后宛若燕子一般停驻在某颇为气派的房屋的砖瓦之上,将长安京熙熙攘攘的景象尽收眼底。
这一战中,那个自始至终未曾出过手的老者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柳长歌念及此处,心中多了一丝顾虑。
她沿着房檐走了两步,顶层遮挡视线的翘尾屋檐镶嵌着镇兽,逐渐不再阻碍她的视野,一副空旷的景园图自她眼前缓缓铺开。
一个妄自惋惜轻叹的少年独坐在大院之中,一下勾起了柳长歌心中那有些笨拙与陌生的相思之情。
她眼中一映入那清秀又有几分俊朗的面容,心里就没来由地想起秘境中的种种:她救起执着还她明月剑的当时,曾因要上药而对着这血气方刚、充满男子气息的身躯犹犹豫豫,脸微红着干做心理准备许久,他突然睁开眼时,急忙躲开的她还怕自己前一秒的神态被他看到,因而羞恼了许久,好久都不敢直视着他;
她还记得那日自己好心为他逼出那狡猾的狐狸显原形之夜,他因被障眼法蒙蔽过去了而跟自己置气许久,那是她头一次感觉到被人对自己不公平竟会是那么令自己不甘心的一件事,为此,她才编出了自己修为下降的谎言;
她还记得昨夜他“死而复返”之时,手攥着“明月”流里流气的七星灯妖顶着他的模样朝自己走来,那道真正的身影一肘顶翻鸟妖时,自己是何等的心惊肉跳,泪水都忍不住差点外溢而出……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他竟也是如此……”她喃喃道。
孤独求索一生,柳长歌不知今日能有何处能道尽她这突然泛滥的愁绪。一人独对三巨妖时都未曾眨过一下的冰冷眸子兀自有了些明快的色彩,仿佛寒冰消融。
她心头攀上一种无力的惶恐——缘分之实,生根发芽,她无法阻止,反倒觉得仍有一丝甜蜜。
她从怀中摸出一道玉牌,略微准了准后,丢了下去。
那玉牌坠仙崖只此一块,上刻着一根柳枝,坠仙崖从上到下谁都认得出来这是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师祖。
约莫数秒,待听得一声瓷实的响声后,她马上转身飞走,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唐家大院里,许昀捂着脑袋,不解的抓起那道玉牌。
能这么悄无声息地伤他的,要是一般刺客怎么也能取他性命了,而普通人要偷袭他,他又不可能不知道。
他朝玉牌被掷过来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一角转瞬即逝的青衣。
突然,许昀脑中的回路如同打着的火石一般,一下通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师尊?!”
无人应他,但许昀知道不会有错的,那玉牌必定就是那仙子得胜之后来到卞龙京,告诉他自己无恙才留下的。
许昀只觉得心里堵着的东西一下化开了,劫后重逢的庆幸涌上心头,他贪婪的吸着空气,笑得十分畅快,只觉得现在才算真正从那妖山之中逃离了,终于告了一段落。
正在他志得意满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许昀转过身去,唐澄锦仍是一身弟子服的打扮,许昀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唐澄锦见问不出什么来,藏起了狐疑的表情,说道:“让你久等了,我家里只有二哥在,大哥出去了,他在书房离写书法,所以找他耽误了点时间。进来吧。”
“嗯,没事,打扰了。”
唐澄锦推开门,领着他到了一处十分亮堂的副厅处,让他坐下,下人为他二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
待客厅中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上裱名人山水字画,房屋构造大气恢弘,顶梁上攀龙附凤,足证主人的财气,或许还有一丝背景。
许昀抿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汤,看着唐澄锦十分文雅地微低着头,一手托住杯底,一手轻轻提起茶杯以掩面饮茶的大家闺秀模样,心道果然没错。
这种在环境中熏陶成的习惯与气质做不了假,她没有撒谎。
可他心里还是一事不太明白,便放下白瓷茶盏,问道:“唐姑娘,我有一事想请教:坠仙崖的外门弟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唐澄锦思索了一会儿,悠悠道:“修炼,然后做些俗世的工作,也有一些外门弟子能通过选拔成为内院弟子的,不过,不下一番苦功的话,也许一生也难以晋级,我的师兄就是如此。”
许昀默然地点了点头,唐澄锦紧接着又说道:“许公子方才赶到巷子里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位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怕一剑砍过来了……”
她的声音噙着一丝暖意,把那件乌龙挑了出来,双方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但显然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莫非,你还有意向要当个修士吗?”
许昀心里一悸,拜入个仙宗里好好修行确实是他的心头大事。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忙问道:“不错,而且我之前偶然间听见各大仙门似乎在纳新一事上都调整了门槛,不仅如此,好像近几日坠仙崖还要开席设宴,广邀八方,唐姑娘既然是门中弟子,不知能否告知一二?”
“……你想在大喜之日凭实力亮相,让宗主收你进入门中?不行的。”
唐澄锦的脸上明显地多了一丝为难,皱着眉继续说道:“坠仙崖在各大仙宗中也名列前茅,门风极严,而且弟子名额一减再减,自我上山起便是如此。今年的名额更是在前几天就已经满了,而今天离招生结束还有半个月呢,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许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想去看看那盛会,至于拜入仙宗修仙一事,可以放缓,再等一年也行。”
“那更不行了,盛会的请柬已经发出去了,客席估计这几天就要摆好了,你……”
唐澄锦说着,突然住了话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许昀见状,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的唐姑娘,你能告诉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谢了。除了被邀请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去看一眼那个盛会了吗?”
许昀之所以如此心系那则消息,不是他有多么想抱上一条大腿,而是他觉得,仙宗的盛宴,必定是强者如云,来者肯定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或许,他的那仙子师尊就在受邀之列也说不定。
正因如此思考,他才会有些执着不放,但没想到倒给这当初对自己好言建议的温婉的姑娘心里不小心添了堵,他才决定点到为止。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思索了一会儿后,竟回答道:“可能有吧……”
正当许昀惊讶地打算刨根问底了之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在他们齐齐望来的目光中坏笑一番,插科打诨道——
“呀,小妹,你好久没带过男人回家了,你二哥我这辈子终于见到第二遭了……”
“之前不是说非那个不要吗,哦,长大了,知道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