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昀笑而不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就此终结,夜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
炼丹终归到底不是能和练剑相提并论的东西,并非他许昀心存芥蒂,而是他心中时刻还谨记着自己现在艰难的处境,连那日师尊教他反复默诵的神诀他也每日作晨功时第一个拿出来念一遍。
炼丹师比起一般刻苦练剑的修士,肯定是要花上百倍不止的金钱与药材才能慢慢爬上去的,许昀没有这些东西支撑,他看的很明。
不过,有个炼丹师朋友,倒也不错吧。他轻松的暗忖道。
药汤表面上静静地卧着一层浮沫,细密得如蚁卵一般,一下攫住了洛欣雅随意扫过的目光。
在少女急不可耐的催促下,许昀蹲下身去,小心地撇开了浮沫。
一时间,一道青色灵光冲霄而起,在洛欣雅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此地顿时散开一小片清新的药香,连那雾气中,也隐隐还有仙鹿环绕,呦呦鹿鸣可闻。
饶是许昀再是门外汉,此时却也知道了,这等祥瑞的异象,必定是出了什么好东西。
“三清复元丹的异象!”
洛欣雅脸上表情极为精彩,欣喜地朝着许昀说道:“错不了,这就是三清复元丹的残片,这一路上的仙灵那么多,说不定还有残丹可以搜刮,到时候,就可以复原这张失传的丹方了!”
许昀点点头,他听完这番解释后,心中却只有一个念想。
“服下它的话,洛姑娘应该就性命无忧了吧?”
“嗯……”她语气变得有些许犹豫,“先试试再说吧。”
许昀点头,回头看时,却发现洛欣雅坐得端端正正,手抓着衣裙,哪还有一点当时兴冲冲地坐到他旁边的劲头。
他打趣道:“实在是没力气可动了么?”
洛欣雅知他有意戳穿自己使她难堪,索性也耍起了赖,道:“是,免费指导你怎么炼丹,孝敬孝敬师父也是应该的吧?”
“快喂我。”
月夜下,她优雅的唇线轻轻地分开,一勺药汤缓缓倒入她的小口之中。
然而,许昀独来独往惯了,照料人的技术并不那么如意,喂汤时,另一只手光轻轻托着、捏住她的下巴,若即若离,在等待的间隙,总会让洛欣雅有几分不可言说的难受与期待。
药汤倾倒之时,也总会有几点清淡的汤水就这么留在了唇上,非得许昀用勺边去轻轻蹭那弹软的香唇才能将药滴一滴不落地送入她的口中。
许昀光明磊落,除了自己手脚稍显毛躁而内心有些不太好意思以外,倒比此时心里鸡飞蛋打的洛欣雅要好上许多了,毕竟也不是谁被人喂个药都喜欢闭眼的。
冰凉凉的瓷勺在她唇边游离,少年反复多次的笨拙技术,一度让她内心愤愤地以为他一切都心知肚明,就是在故意调情。
然而当联想到他一直都很坦荡的时候,她不禁又欲哭无泪,惟有暗骂自己想得多了。
可恨的不是他故意,而是他根本无意!
洛欣雅心中也有一点点的期待,若是他把持不住亲上来,当时必是要扇他两巴掌充充门面的,然后再假装诚心道歉,让自己给他用同个勺子喂药,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正在心里编排着许昀,却听得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才依依不舍地睁开了眼。
“怎么不继续喂了?”
“怕你干喝药太苦,你刚才不是在车上找我要桂花糕吃我没给你吗?哪,吃点甜的冲冲苦吧。”
许昀递给她一块桂花糕以后,又将那盒子收回了勉强能当半个空间容器用的绿珠之中。
“……谢谢。”
洛欣雅愣愣地注视着她手指间捏着的这块普通的糕点,又白又软的,带点桂花的香气,如果放在一般的时候的话,许昀甚至就只小气的给了她一块就把盒子收起来了,跟唯恐她吃干净似的,令她想着想着,不禁噗嗤一笑。
她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后,颇感弹牙好吃,又将剩的递了进去,默默品味着。
“我以前行走天涯的时候……应该说是四海漂泊的时候。”许昀站着靠在大石头边,轻咳了一声,改掉了略有托大嫌疑的说辞,但却没逃过洛欣雅的耳朵。
行走天涯,四海漂泊,这两个词语义无论如何变化,只要能释义成自由与冒险,就绝对会放在她洛欣雅的字典的首页,令她瞬间一激灵。
更别提是一路上除了担心自己什么时候死以外就没主动开过口的他突然来了兴致要讲的过往经历,洛欣雅自然是十分好奇。
“你几岁啊?”洛欣雅的眼睛冒着闪闪的亮光,许昀更相信是因为他背对着漫天繁星的缘故,“‘以前就’、‘以前就’的,说得好像你这样四海为家了很久一样,不是吗?”
“我今年十八,十五岁时开始的。”
“十八?比我还大两岁……”洛欣雅声若蚊呐道。
但许昀被她这么一大断,却有些无所适从了起来。他没法不在意眼前这个女孩只有十六岁的这个事实。
忽然没来由地忆起自己师尊年约二十了仍那般纤若细柳的身材,两者若是硬来相互比较的话,确实是会有那么几分震撼。
他继续说道:“我以前就很喜欢带一盒迎春坊产的桂花糕当点心吃,因为可以放很长时间还不变质,甜味也是刚刚好,还有一点桂花的香气。
桂花盛开的季节,桂花糕尤其多产,可惜只有开在长安京的迎春坊店所产的桂花糕最合我口味,所以我每次都会带几盒在身上。”
许昀目光逐渐放远,三年里基本都是穷困潦倒到每次只能十分珍惜地吃一小块才能让活下去的念头坚定起来的这种笑话,还是莫让一个十六岁还有着大好前景的小姑娘听了去的好吧。
却不料,自己随口一说的话题,竟引起了洛欣雅强烈的共鸣。
她两眼放光,勤恳地点点头道:“我那个老爹也是,他从来不管我每天都要尝那么多苦的要死的草药,甚至顿顿菜都还有苦瓜汤!”
“好吧,其实也有……”洛欣雅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记忆里洛无垠还是有那么点好的,但她旋即想到了一件更气的事,“不对,还没完,我跟你说件更让我气愤的事——”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满意我十五岁的及笄礼吗?”
许昀刚想摇头,却见洛欣雅提及此事就气得不打一处来,愤愤地直接继续说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及笄礼上,我那脑子长瘤的混蛋老爹竟然不知上哪物色了一大批男修摆在我面前,说只要我看中就能结为道侣……我、我,那天那么多人呢,我脸往哪放啊?!”
洛欣雅越说越气,回想起那幕尴尬到头皮发麻的场景,小珍珠都快扑簌扑簌地掉下来了。许昀哑然失笑,只得又破费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安慰安慰她。
洛欣雅头也不抬,满脸委屈地接过,忽然道:“许昀,要不然你……”
“不行。”许昀拒绝得很干脆,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下,“我没那个实力挑战洛宗主的权威,只会先被他以各种方法一指碾死。我还是很惜命的。”
闻言,洛欣雅才悻悻道:“没劲,失望……”
“换谁来都不行吧,这也是你们家的家事啊,我掺和什么。”许昀无奈笑道。
“不说这个,”洛欣雅双目一亮,失落之情一扫而空,兴奋道,“许昀,跟我说说你一路上的见闻吧!我听听看有没有书上写的那么有趣!”
“那不出所料的话,你肯定要失望了。”
“说嘛,不听听看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失望?”
“……行,那我给你说个猛汉假扮厉鬼到衙门伸冤的故事。”
“你会不会讲故事呀,把谜底写在谜面上,我打死你……换一个换一个!”洛欣雅不满地抗议道,一时忘了自己病弱,乐不可支地轻轻锤了许昀几下,直到他肯好好讲下一个故事才罢休。
灵火继续炙烤着圆鼎的锅底,淡淡青色雾气自锅中溢出,化成一道青烟,飘上深不可测的云端。
夜很长。
“许昀。”洛欣雅捂着烈蚕丝被,一脸倦意,弱弱地说道,“晚上睡觉的事,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