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昀自仙路下方跋涉而来,风尘仆仆。
在他背上,一个少女正不安分地边趴着边乱动,歌谣声如泉水般悦耳涤荡,且不时把头低下去与他悄悄耳语,然后又笑嘻嘻地抬起,十分的悠然惬意。
他们缓缓走来,如蚂蚁一般大的身影在柳长歌眼里逐渐放大。
而她,却只是如雕像一般伫立着,沉默无言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继续发生。
一缕山风从她身后拂过,引得她顿时如瀑的长发青丝漫舞。
红唇薄翘,皓齿明眸,她精致无瑕的容貌风骨天成,自然得仿佛就如天生地养一般,足称九天十地里最傲人的绝色。
两里,一里……
“……柳师祖!”
少女惊诧的娇呼道,大喜过望,双眸中满是惊讶。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剑袋灼烧的感觉渐息,许昀忽然感觉到背上一轻,紧接着便听到了洛欣雅的惊呼,不禁奇怪地抬起了头,仰望高处。
却看站在台阶上的,不是何人,正是身着一袭朴素青衣云纹袍,一言不发的柳长歌。
许昀的瞳孔一下瞪大了。
在他的视线里,她直直地俯视着下方,视线灼灼地与他对视,令他心里顿时如遭雷击,张口忘言。
如同鬼门关里见恶鬼,好比南天门前遇神明。
惊鸿一瞥,便是万年,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她才缓缓开口道:“欣雅,从那男子背上下来。”
柳长歌的视线黯然飘开,只是相隔远甚,许昀无法察觉。
“是。”
等一下!许昀在心里喊道,一种莫名的感觉攫住了他,让他突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否看错,他好像捕捉到了那视线里一抹稍纵即逝的落寞。
背上一轻,洛欣雅跳了下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你的身体受伤了?”柳长歌问,视线里似乎不知何时起便没了他这个人,对洛欣雅关切道。
“是的,师祖,我不能剧烈行动,一路上都是……”
“既然如此,那我便御剑送你返程吧。”
她嘴里吐出不咸不淡的话,眉低低的,手在空中一拂,“伤春”便悬在她身旁,如同一尊托着杨枝净瓶的观音那般,静谧地散发着神性,仿若神像。
裙裾下探出一只绣鞋,踏出了台阶,柳长歌缓缓地走了下来。
灵剑悬在她与洛欣雅之间,洛欣雅为难地回头看了看许昀,心中摇摆不定。
洛欣雅轻轻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道:“师祖,能不能请你,把许昀也带回去?”
“许昀?”
她抬起眼来扫了许昀一眼,道:“便是刚才背你的这个男子?”
洛欣雅低下了头,脸有些羞红,回道:“正是他。”
“为何跟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若我没有记漏的话,坠仙崖当中也并无这号人物,防人之心不可无。”柳长歌道。
许昀明显能感觉到现在的师尊跟往常有些许不同,欲提醒她用神念传音来沟通,却发现自己压根不会,根本不能主动耍这种小手段,只能靠她想起来。
不过令许昀更为惊讶的是,她竟能让洛欣雅称为师祖,身份原来竟有这么超然。
“许昀他不是那等心术不正之人。”洛欣雅辩解道,“他对我很是照顾,若是我与他无缘相遇的话,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许昀站在一旁,静心观察着,似乎能从自己柳师尊那耸动的淡淡眉尾里品读出些许的不耐。
“宵小之辈,狼子野心一定藏得比妖更深,是否会别有用心也说不定,表面一套背里一套。久经江湖之人,最喜欢哄骗女子换得欢心,得到好处之后而又置之不理,也是正常不过。”
柳长歌平淡地讲述给洛欣雅听,那白皙晶莹的耳朵根处,都是有点发红。
明明是他没想法,我反倒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洛欣雅道:“不是这样的,师祖,我跟许昀……还算知根知底。”
她含着羞意说道:“他人不坏,一路上寻到造化了也没有想杀人越货或者独吞,明明是我在麻烦他,他却总是包容我,哄我开心。
而且,如果不是我的话,他应该能更早出去的,不用陪我在这仙路上……”
柳长歌心中,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奈。
预想到即将又要听到什么刺耳聒噪的话,她随即开口道:“别的我不想听,你是宗主的继承人,以后不许跟外门修士过度接触,这也是洛宗主对你唯一的期望。”
“好吧。”
她这才叹了一口气,而洛欣雅却逮着空隙,悄**地将目光婉婉地投了过来,眸光中有几分安慰之色。
看她样子,分明是想陈仓暗度,打算阴奉阳违,看的许昀笑也不是,悲也不是,不知该作何感想。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柳师尊到底是怎么了?
许昀看向她冰冷的侧脸,瞧不见当时她送自己离开时哪怕一点点的柔情与不舍,甚至还感觉……她还把身子不着痕迹地转的更让他看不见了一点?
不是幻觉,许昀分明看见了她凤眸彻底消失前的那一抹嗔意与愠怒。
“柳师祖,出去后能不能请你帮忙为许昀开脱一下?”
洛欣雅登上灵剑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怯怯的问道。
“我为何要帮一个江湖浪子开脱?我本就不参与门中之事,一切交由洛宗主自己定夺好了。”
柳长歌克制着自己声音说道,努力撇清她与身后那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少年的关系。
总是能感觉到那股视线,令她心中莫名的烦闷。
“柳师祖,我爹脾气臭,整个坠仙崖除了你以外,他估计谁的面子都不给……”
“实话实说就好,洛宗主坐着坠仙崖宗主的位置,判罚公正,不会偏心的。我断他既然敢孤身上坠仙崖,自然也做好了觉悟。”
“不是这样的……”洛欣雅一时有些难以启齿,“我爹爹一直对我婚事极为看重——”
柳长歌曼妙的身体,忽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许昀不是无牙之犬,若我爹爹知道我跟一个男修睡同寝,食同鼎相处多日,一定会有些发怒,到时候肯定会重判许昀的,而许昀、许昀……”
“要是又一时气不过,把更多的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吐露出来堵我爹爹的嘴的话……”
“他要是面子挂不住,那就要糟糕了!”
“所以说,柳师祖……”
洛欣雅面色十分纠结,紧紧盯着台阶,手放在身后不安地玩着指头,十分努力地想阐明帮许昀的重要性,又不得不提一嘴二人之实——
有些确实算不上什么,但绝对已经踩到洛无垠的红线了。
不仅如此,其实这番话业已在柳长歌的雷区中狂舞,只是她盯着台阶想换个说法,尚未察觉。
但许昀无法去分神叫她先别说话。他现在正面对的,是突然如闪电般转过来的那张美得动人的脸。
柳长歌的美眸涨上几点水雾,愠怒地瞪着他,冰冷的小脸再也不能平静,满是不言自明的强烈怒意。
心中一道神念如雷贯耳,熟悉的声音,这次却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与愤怒的情感,久违地在他心中再度响起——
“你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