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做不到？”
许昀稍微愣神之后，脑中随即顺着那条规定往下捋了捋，闭口不言，二人之间的空气一时有些沉寂。
不知是否是柳长歌的错觉，似乎连脚边池子中那几条肥大的锦鲤都小心翼翼地鼓动起了腮，清冽的泉水顺着片了一半的翠竹水车“咕噜”、“咕噜”地泼浇在湿润的溪石上，显着几分不合时宜的静谧。
许昀沉思着，自己不久前的那番言辞确实有得意忘形的嫌疑，诚如仙子师尊所言，拜师毕竟跳脱不出三礼六拜，即使两人已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也不该仗着此事失了作为弟子的本分……
许昀心中飞快地思量着，而他越是忽然变得谨慎，越是让背对着她的柳长歌脸上挂不住，心思有多芜杂，全体现在那飞上两抹红霞的绝美面庞之上了。
“做不到的话，那便免谈。”她转过身去，终是不耐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然而，她发现那元阴体竟在用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禁以低眉掩盖过去目光的下意识闪躲，而后缓缓说道：“这点心性都不愿修，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修道者，茫茫人海万万千，得道之人仅仅存在于传说典籍，但仍有修士为这一个目标矢志不渝，尽其一生地在鼎力前行着，这是我辈修士的常态。成仙或老死，对修士而言是终要面对的截然不同的两种归宿，但无论哪种结局，都是一种解脱。”
许昀点了点头，面色一清，默然地聆听着。
“修士修心，修无敌心，修无情心，你为元阴体，对妖族有着特殊的亲和力，对寻常女子作用虽微，但终是弊病，但我此番坦诚告知于你，你若接受不了，大可去寻想要的逍遥生活，不用来踏上仙途，将自己往火坑里挤。”
柳长歌淡淡地说道，视线上抬，素雅的明眸不修粉黛，透着一抹深邃，缓缓与许昀对视上，才住了螓首。
终于，柳长歌等到了她想看到的表现。
许昀嘴角上撇，勾起一丝真切的微笑，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人视线不曾断开。
“不，仙子所立的规矩，一开始确实让我有些愕然，但我很快也想通了其中之意，若寄情于儿女情长，修道之路断然是更加望不到尽头的，不如索性专心于道。”
柳长歌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无依无靠，在秘境时柳仙子助我脱困，传我剑招，数次指引我迷途知返，这次即使仙子故意考验我说了反话，也动摇不了我从一开始就想跟随着仙子的初心。”
“所以……我想还报恩情，想寻找自己体质的解决之道，更想凭一双手，一把剑，撕开妖族对我命运的乱加涂改，我不想信命，仙子，我仍想拜你为师。”
许昀真诚的说着，没有一丝羞愧与退缩，眸子灼灼地凝望着眉眼渐舒的仙子师尊。
他的声音不大，但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掷地有声。
柳长歌久久地看着他不曾改变的真挚，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沁出一抹笑意。
刹那间，如一朵百年一开的高山雪莲奇迹般的绽放一般，引得天神惊叹、地母艳羡。
仿佛也就在此刻，微风终于流动了起来，鲤鱼嬉闹的水声、风声、水车声交流一气，万物的心轻松一放，就连远在天边的云彩，也舒展了不少，飘忽多时，终于缓缓地向他二人靠拢。
“仙子，你的明月剑我要交还给你。”许昀说着，将剑袋解下，拿在手里走向了她。
“过了这么久，终于能还上了。”许昀歉意地讪笑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仙子，我总是以‘仙子’和‘师尊’称呼你，想来也有些讨嫌，还未请教过你的名讳呢。”
“柳长歌，”她感受着剑袋的温度，轻声说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对柳长歌，柳长歌。”
许昀回味着，赞道：“……好名字。”
柳长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整个坠仙崖大无边际，门中弟子成千，现在知道她姓甚名谁的，除了师尊以外，也就他了吧。
“回去吧。‘长生礼’中，修士如云，平日难得一见的各大教派的修士即使互相之间再不对付，也会卖坠仙崖一个面子，在宗主的生日礼上坐下来论经讲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弟子了，也有旁听的优待，对你日后修炼好处不小。”
“嗯，谢谢师尊。”
两人相伴步出了小径，回到了场中，场内，高级晶石打造而成的座椅光泽流转，客席左右红毯铺遍，十年长一寸的玲珑树树枝编成的木桌散发着些许沁人的清香，桌上果木不腐，美酒清冽醉人。
而在主殿的正中，自然便是坐在主席与副席的洛家父女俩了，声名远扬的大能为此出关，齐聚一堂，相互寒暄着，侍者或随行的弟子替他们排着队，等待着献礼。
洛欣雅身着云色霓裳，极为华美，及笄的年纪却是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将极为挑人的霓裳裙穿的极为夺目，显出她美好的身段，冰肌玉骨。
她透着一丝英气的面容上写着些许不耐，眉头微微蹙起，眸光在客席中的各色人脸上频频扫着，有几分心不在焉。
忽然，殿门踏进两道人影，她急忙将目光投去，美眸顿时一亮，两个浅浅的梨涡在她脸颊上浮现。
她一下扯着正谈笑风生的洛无垠的袖子，小声央求着，待洛无垠一脸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点了头同意之后，她才高高兴兴地提起霓裳的裙边，小步跑了过去。
洛无垠看了一会儿自己女儿的身影，无奈的笑着回过头对那被打断了对话的旧识说了句“莫怪”，得到对方理解的笑容以后，继续攀谈了起来。
长生礼，对尤其是那几位老到不知年岁几何的大能来说，已不仅是洛宗主之女的及笄礼，更不单单是洛无垠的庆生会。
他们业已成为一宗之主，或是退居幕后，但总是心系着修道，此番前来，就是借坠仙崖的号召力与领导力集结起众多修士，放下成见，交流信息。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黄金大世将要到来了，不然这位姓柳的天骄也不会解除自封。
洛欣雅兴冲冲地朝许昀招了招手，却不想他眼睛蒙了猪油，隔着一条送礼的长队就看不到她的招呼了，不免惹得她有些气恼，小跺了跺脚以后又笑着跑了过去。
而这些都被极其机敏的长孙珑儿尽收眼底。
她手捧着一杯茶，从许昀跟着那名仙子进门以后便有察觉，她瞥了一眼那离去的方向后，便收回了目光，静静地思量着，无声地啜饮神叶的茶水，优雅至极。
绕开长队，洛欣雅终于赶到了两人的身后，此地坐席人少，很符合一个闷葫芦和一个高冷师祖会选的位置。
她玩兴上来了，嘴角翘起，玉手“啪”一下搭在腰上，想十分神气地在许昀面前亮相一番，让他出了仙路后好好看清自己的沉云落雁之姿，顺便再给自己邀个功。
开玩笑，没有自己从旁分散父亲的注意，他怎么可能不被怀疑嘛。
虽然……过程不是很满意……她有些悻悻地想道，怎么师祖答应帮她一起为许昀排掉嫌疑，用的竟然是收徒的方式呢？
当时自己再争取一下，许昀就成了她小书童了也说不定。
身旁传来了些许惊喜的问候声，宾客注意到了她，纷纷起身，而洛欣雅脑中正构想着不久后的情景，只能机械地礼貌应付着。
说客套话的间隙，她的目光忽然一飘，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兽皮剑袋上，然后就瞬间就不能再移动分毫。
“他的剑袋……为什么会出现在师祖身上？”
洛欣雅一时有些木然，问候声嘈杂不觉，她却已经没办法作为主人礼貌地区回应他们了，只听得到自己内心一遍又一遍的叩问。
难道……
洛欣雅娇躯顿时一麻，如遭雷击，心中发颤。
